他們繼續向前搜索,民夫們有不愿殺人的,就積極尋找魏卒傷病攙走,甚至抬著死人開溜。
與向子平搭檔的人也苦著臉對他道:“我回去就要成婚,殺人不吉利啊。”
“你扶傷者回,我繼續往前。”向子平嘆息,他是屯長,沒法退縮,只能用袍澤的話安慰自己。
“這些赤眉受了傷,沒有醫藥也必死無疑,早死不如晚死,我只是給他們一個痛快,是在做好事啊。”
但這一番話,在向子平走到一個呻吟掙扎著推開尸體的赤眉傷兵面前時,卻沒法說服自己了。
這是一個被埋在尸堆中暈厥過去的赤眉,身上滿是血污,也不知是自己還是別人的,他掙扎著要起來時,向子平的矛尖已對準了他!
他抬起頭,凝視向子平,向子平也看清了他的臉。
這是一張娃娃臉……不對,這就是個娃娃!
他才十三四歲年紀,胳膊瘦瘦的,套著一副顯然大一號的甲,臉上是太陽暴曬后留下的開裂紅暈,一對赤眉也花了。
向子平忘不掉的是這孩子的雙眼,與一般窮苦人家孩子的晦暗不同,倔強而堅毅,死死瞪著向子平!
“矛尖對準脖子,對準脖子。”
手下意識地動,但心里卻依然躊躇,這一瞬間他想到的不是被赤眉逼死的兄長,反倒是自己的小外甥。
劫掠他家的河北赤眉,基本已經被第五倫赦免了,這關東的赤眉,殺了還能叫“報仇”么?
向子平手還是軟了,沒膽量放走他,但或許,可以讓這孩子繼續裝死?等打完仗,魏軍一般是不殺俘虜的,到那時候,他是死是活,自有軍正決定,與向子平無關。
于是向子平微微比手示意,想讓這小赤眉繼續躺倒,自己權當沒看見。
但向子平不知道,他面對的不是普通孩子,而是樊崇身邊收養的少年親衛,名叫“小季”,他們一個個都有幾年的戰斗經驗,可比半桶水的民兵強多了。
就是這一瞬間的猶豫,少年猛地抓起一把沾血的泥沙拋向向子平,隨后以極快的速度躍出早已偷偷推開的尸體,一腳踹在向子平襠部,在他痛得下意識彎腰之際,少年一把搶過他手中的矛,對準了向子平!
只眨眼功夫,殺人者與被殺者異勢!
但就在向子平愕然看向少年,還以為自己就要因一時婦人之仁命喪于此,而感到深深后悔時,少年卻也陷入了猶豫,最后只一拳擊倒向子平,然后提著矛,踏著滿地血濘,飛快朝赤眉大部隊方向逃去。
他要回到隊伍里,回到樊巨人身邊。
但飛奔跳躍中的少年,卻像是被人憑空揍了一拳!身體陡然失去平衡,重重倒在地上!
不遠處,一直在監督的營隊保持著開弓的姿勢,弓弦還在微微顫動。
少年的腹部側面中了一箭,穿過甲胄縫隙,深深刺入胸腔,少年偏頭看了一眼傷勢,嘴角抽搐,目光卻依然堅毅,他還有兄長在定陶,還想繼續做樊巨人的親衛……
他掙扎著想往前走,不,他已經站不起來了,只能艱難地往前爬,但不等爬過幾具尸體,向子平救助過的傷兵便幾步并作一步跑過去,使出嫻熟的一刺,結束了少年的性命!
少年歪著腦袋,眼中的光彩,隨著鮮血一點點流出而渙散,最后黯淡無光。
從始至終,向子平一直愣愣地在原地看著,他看到傷兵回過頭,朝自己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