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篤看到的是宏觀宏大的一面。
向子平所見,則是微觀與個體的一側。
樊崇對后軍的突擊,嚇了民夫們一大跳,當場就有不少人按照先前約定好的“像雙兔一樣逃走”,打算開溜。然而魏軍秩序尚在,后軍的軍正很快將被攔住的幾個逃兵斬殺在眾人面前。
而赤眉軍的突觸也并未深入后軍,反倒被第五倫派出的生力軍攔住。
嘈雜混亂中,校尉在高聲呼喝。
“民夫隊也別愣著,跟上去,箭矢不能停。”
沒有經過嚴格訓練的普通騾馬,在前線是站不住腳的。民夫們就要充當人形騾子的角色,背著一筐筐箭矢緊隨弓手隊,這些被方陣保護在內的脆弱遠程兵種位置并不固定,而是隨著戰線的推移與變化,跟隨狗旗的指示而挪動……
沒錯,弓弩的旗號就是狗,黃狗,這也是戰國的老傳統,沒人知道為什么,倒是皇帝第五倫有個諧音解釋。
“弓手材官無甲胄之護,不可令敵近身,作戰時可不就得保持距離,茍且一些?”
幸虧如此,民夫們才能保證自己的安全,但戰陣也有配合失誤的時候,有時候旅上指揮失當,導致弓手挪動太遠離開了方陣保護,而一群赤眉兵就毫無預兆地換了方向沖入縫隙……
弓手們怕射到自己人,只能掏出短刀與之交戰,民夫則抱頭鼠竄。
但這些小小的失利,無法改變魏軍整體向好的趨勢,樊崇的突擊被堵了回去,而前軍的蒼鷹旗,在飛速向冀州兵的應龍旗靠近,應龍、蒼鷹,飛龍與飛禽,要展開翅膀,將赤眉夾在中間。
陣線漸漸向外推移,原地則留下了大量死傷者,有魏軍也有赤眉。冷兵器作戰往往不會立刻致命,傷者比當場戰死的多許多倍,入耳皆是哀嚎聲。
民夫這時候便奉命執行另一項任務:救助受傷的魏卒,將他們拖住死人堆。
“順便結果還活著的赤眉,以防彼輩詐死作祟!”
有些旅已經遇到過類似情形,遂通知其他袍澤防著一手。
于是民夫們開始排成隊列,或扛擔架門板,或持破舊的戈矛,他們被要求兩人一組,跟在方陣后方向前慢慢搜索。
雖然在訓練時,民夫隊也對著草人持刃猛刺,但畢竟大有不同,隊伍中大多數人搬運尸體、傷病,過手無數死人,可卻從沒殺過活人,心里難免有些遲疑膈應,每每發現尚有一息的赤眉賊,舉起武器后就是戳不下去。
雖然罵赤眉是鬼,是畜生,但他們有鼻子有眼睛,湊近了看,其雙目亦有畏懼,口中是絕望的懇求,確實也是個人啊。
好在有正卒帶隊——就是那個“受傷”后,被向子平攙回去的河內傷兵,不知是心中愧疚還是害怕戰后醫者復查,他終究還是沒敢把自己報成重傷,乘著魏軍開始占優勢的當口,主動請求說傷勢不重,愿繼續作戰,反而受了表揚,遂被安排了這樣的活計。
眼看向子平他們猶猶豫豫,他遂上前示范。
在陣前還嚇得臉色慘白,像個弱者的傷兵,眼下對付重傷的赤眉,卻無半分憐憫,也不看他們的雙目,只盯著一對赤眉,嘴里還說著話。
“子平兄,你看好了,要戳脖頸側咽喉,這最軟和,還不容易卡在骨頭上,損壞矛尖。”
他如此說著,就高高舉起矛,朝裸露的脖子使勁一戳!隨著噗呲一聲,矛尖刺入那傷殘赤眉體內,還擰了一下,拔出時,鮮血流出,赤眉已經停止了掙扎。
即便不算優秀的士兵,也在一場場順風仗里,有無數練習殺人手段的機會,傷兵回頭笑道:“這樣,彼輩也死得快些。”
這一幕,仿佛在示范如何殺死一只雞、一頭豬,即便和赤眉有仇的向子平,也一時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