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徹底明白老祖宗劉邦早年大方給將領封王,動輒十幾個郡給出去的無奈了,都是因為劣勢啊!劉邦被項羽打得一敗涂地時,曾問張良:“諸侯不從,奈何?”張良的主意是:“能與群臣共天下,可立致也。”最后只能迫于不得已之勢,用了“共天下”之計,爭取那些觀望中立的盟友、心懷叵測的臣子出力滅楚。
歷史總有些相似,正如劉秀所言:“朕創業難于高帝!而第五倫強于項籍!”
劉秀手里的印綬不能再揣著,得適當分出去些,才能給群臣有為大漢奮戰的動力,否則,他的帝位社稷都不知何時會被魏覆滅。
但劉秀畢竟比劉邦要實誠些,對手下的控制力也遠超祖宗,倒不打算有朝一日勝利后翻臉削王大殺功臣。根本沒有必要,自從到了江東后,劉秀真切感受到一點:南方實在是太大,太地廣人稀了。
就比如追封給馬武的閩中(福建)地區,分明是一個郡的地盤,曾經建立過強盛的閩越國,上面卻只設置了一個縣,漢武帝滅閩越國后,將所有城郭中的居民都從這片多山瀕海的地域遷走,兩百年來,那里始終被蠻荒占據,活動著山越部族,編戶齊民卻不超過一萬。
這種地方,不封出去,留著能下蛋么?給予諸侯,封邦建國,朝廷反而可免除一筆筆不菲的維穩費。
不論目的為何,劉秀這一手,確實將蔫蔫的士氣稍稍提振,王常不暗暗埋怨劉秀偏袒了,其余群臣對未來有了更多指望,都稽首大唱贊歌。
“桀紂罪人,其亡也忽焉;禹湯罪己,其興也勃焉。陛下之德,可望于堯舜!”
……
“仲華,如今襄陽不能取,先前汝在榻下為朕籌劃三分天下之策也成了刻舟之劍,如今又當如何?”
等群臣退下后,劉秀獨留了鄧禹在船上,沒外人時,他忽然問起此事來。
鄧禹依然光著身子,羞愧地地下了頭:“臣喪師失將,乃待罪之身,無顏再言兵事了。”
“糊涂!”
劉秀在別人面前一直壓著火氣,這時候卻完全爆發了出來,指著鄧禹罵道:“汝確實打了敗仗,使上萬士卒葬身漢水,還折了朕的愛將,但若說此役損失最大,還是昔日敢言天下大勢的鄧仲華,如今畏首畏尾,不敢發一言!”
劉秀罵完后,將自己的一件衣裳披到鄧禹的光背上,扶起他,語重心長地說道:“漢高時有三杰,張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韓信連百萬之眾,戰必勝,攻必取。論統兵作戰,汝遠不如馮異,然論定策廟算,馮異又不如汝。此役壞就壞在,朕竟將張良當韓信來用。”
“但朕相信,哪怕‘張良’打再多敗仗,要決大事,定國策時,高皇帝還是會躬身求問一舉:‘子房,為之奈何?’”
劉秀真誠地對鄧禹道:“如今魏勝漢敗,局勢危于高皇成皋之喪,仲華,且為之奈何?”
鄧禹深受感動,抹去臉上的涕淚后,將自己早就想好的未來局面推演告知于劉秀。
他們爭荊襄,是打算將淮水防線向西延伸,讓第五倫無隙南侵,將局面拖下去,拖到天下有變。
可如今,第五倫已控制了荊楚的大門,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大大壓縮了劉秀的戰略空間。
鄧禹道:“如此一來,隨縣就變得極其重要,隨縣若在,江夏尚可一守,隨縣若失,荊北之地便再難挽回,第五倫在此地站住腳后,將與陛下共享大江之險了!”
這是劉秀最恐懼的事,他的底盤在東南,而欲保東南,則必爭上游。
但現在,有一些上游之地,他們已經心有余而力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