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地圖,揣測第五倫心思,劉秀是越想越后怕。
對比魏軍的布置,劉秀意識到,自己若將兵往靈璧去,很容易遭到敵軍“蛇首”繞后,輕兵北上,若不能破靈璧,勢必難以久戰,面對數倍之敵,敗退已成必然。
“靈璧以南是符離,符離往南是大澤鄉,大澤鄉再南邊,就是垓下啊!”
再往后呢?恐怕就不是淮河,而是烏江亭了!
不知不覺,劉秀踩在了項羽覆亡的舊轍上,這一次,他選擇謹慎地收住腳步,目光盯向另一側。
當得知皇帝放著缺少防守的靈璧不打,卻要去迎擊勢頭正猛的耿伯昭部,朱祐等大臣,頭都要磕破了。極力勸阻劉秀,就算拋棄彭城,退守淮北,也比這個決策高明啊。
小耿將軍這半年來兵芒太銳,幾乎被人視為韓信第二,沒人有信心能與他交戰占到便宜。
為君者并不容易,有時候需要廣納賢策,有時卻必須力排眾議,一意孤行!
“強弩之末,矢不能穿魯縞。”
劉秀丟下了這句話,最終,去往符離的只有近萬疑兵,而劉秀則帶著其余三萬余人,連同朱祐、銚期等諸將,離開臨淮郡后向東北行,潛伏在下相以南十數里外,便停住了腳步再往北,就會進入魏軍斥候的偵查范圍。
劉秀從未如此孤獨,哪怕昆陽之戰出城求救,他也有十三騎相隨,可如今身邊群臣士卒環繞,但幾乎所有將領都信心不足,他們的目光不安地盯著樹林外,間或也會瞥向大漢皇帝的后背,萬幸,有厚厚的甲胄阻隔,他們看不到劉秀被汗水浸濕的內襯絲綢。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先是冒死從彭城出來的人告急,說戲馬臺撐不住幾天了,而后囤積了糧秣箭矢的下邳竟也告破,魏軍強攻城池固然付出巨大傷亡,但也意味著劉秀失去了與下邳守軍“里應外合”的機會。
“只剩下相了。”
作為項羽的老家,下相縣至今仍豎立漢旗,漢將傅俊鎮守在此,但也面臨魏軍圍困。
將軍銚期身材魁梧,容貌威嚴,他是潁川人士,由馮異舉薦給劉秀,是忠勇的親信,負責前鋒部隊。
“魏軍耿部有冀州兵三師,上谷突騎一旅,如今二師一旅在下邳附近休整,另有一師圍困下相。”
飯要一口一口吃,如何將這一師魏軍殲滅,解除下相之困,是重中之重。
雖然面對下相之敵,劉秀擁有優勢兵力,但他卻有“遇小敵怯”的習慣,明明可以以眾凌寡直接逼近城郭決戰,卻不急著迅速北上,而是先停下腳步,讓士卒休憩,然后派出銚期去誘敵。
劉秀讓人詢問過逃到林子沼澤中的當地人,得知,這支魏軍頗為驕橫倨傲,作為耿伯昭的手下,軍紀也頗差,他們經歷了臨淄大勝、城陽無血開城、東海郡的不戰而獲、下邳的三日告破,正是驕橫到極點的時候。
“魏軍最好圍城打援,彼輩困下相而不攻,或許便是想引誘我軍相救。”
又道:“此役乃反攻首戰,要盡量完師而勝。”
話雖如此,這支魏師會不會上當追擊,落入熟悉地形的漢軍包圍圈,尚不可知,在等待的漫長間隙里,劉秀能感受到麾下的不安。
他自己又何嘗安心呢?只能在將校和士卒中巡視走動,勉勵他們,若有人冬衣不足,劉秀甚至會令人將自己的毯子給予漢軍不如魏軍闊綽,冬衣籌備尚不能人手一件,只能盡量滿足精銳。
若是遇上淮北本地豪族隨軍者,詢問其家中情況,劉秀則停步加以安慰,言語中充滿對魏軍野蠻暴行的憤慨。小耿破下邳時的軍紀不太好,加上漁陽、上谷突騎的習慣性搶掠,已經影響到了魏軍在此地的風評。
忽然間,劉秀猛地回頭,他在冷風吹拂過樹林的沙沙聲中,似乎聽到了聲音:誘敵的漢軍在匆匆撤退,倨傲的魏軍緊追其后!聲音越變越大,千馬奔騰之聲,刀劍鎧甲交擊!
銚期做得不錯,圍城的魏軍大多追擊而來,過去大半年的仗勝得都太輕松了,他們一旦出擊,敵人便土崩瓦解,習慣了所向無敵后,心態也會產生微妙變化。
眼看魏軍漸入包圍圈,劉秀也翻身上馬,掃視眾人,仿若昆陽大戰前夕一樣,他舉起劍,讓自己的身影在炎炎漢旗前,掠過前鋒,讓所有人都看到自己,看到他們的皇帝與士卒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