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離開前回過頭,以同僚身份,給了小耿一句忠告:“伯昭,且不提此戰于我軍不利,就算贏了,這滅吳之功何其大也,又豈能由你一人全部包攬呢?水滿則溢啊!”
以伏隆對小耿的了解,還以為他是對第五倫遲遲不給“車騎大將軍”名號而鬧別扭,非要靠此戰證明自己,建不世功業。
而耿弇這邊呢?話語出口,心中也有一絲后悔,事情原本可以好好商量,大不必到這一步的。
但心中的驕傲又使他沒法低下頭與伏隆和解,接受對一位將軍來說,無法接受的龜縮避戰。
他只輕聲喃喃自語:“陛下有陛下的戰法,我也有我的兵略啊。”
到了次日,耿弇令其弟耿舒留守城內,他則帶著親隨出城巡視戰場,為兩天后就可能展開的大戰做準備。
這下邳城雖是淮泗重鎮,但遠不如后世那般固若金湯,沂水與泗水在此匯合,使得城郭三面環水,唯獨東側是一望無際的平地。若大軍自西往東來攻,下邳指不定能守許久,然而耿弇從東海郡奇襲下邳,靠的就是從東突破,如今劉秀的方向也一致。
而下邳城郭內外兩重,大城南門用的是附近山上白石所砌,所以又叫……白門樓。
出了白門樓,就進入魏軍的郭外營地,雖是匆匆建造,但也有簡單的夯土圍墻,周二里許,營壘營房都十分緊湊,可駐兵數千,城西又有一個小營,也放了千余人把守水門。
耿弇前幾日因大腿上箭傷復發,甚至痛得騎不了馬,得乘車而行,今日巡營,為了激勵士氣,自己豈能拉胯?遂再度披掛上馬,忍著痛楚,精神抖擻而行。
然而魏營之中,三軍狀態卻讓耿弇頗為失望。
從下相逃回來的那五千人就不提了,耿弇深知,在戰場上潰敗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想要短時間內恢復士氣何其艱難,遂將其放在城中一角,并與其余各部隔開,以免他們受到影響。
然而,耿弇在營中所見,沒有臨淄大戰前的興致勃勃、熱情激亢,反是人人滿臉疲倦,在颯颯寒風中站得東倒西歪,不少人衣冠不整,頗有倉促之感。
耿弇頓時大怒,瞪著校尉道:“吾士氣少衰而鼓不起者,何也?軍中豈有女子乎?”
校尉臉都白了,連忙下跪,這是不打自招啊。
耿弇也沒學李陵,非要將那些軍妓、被掠女子搜出來斬了泄憤,只警告校尉道:“本將軍也知幽冀兵卒苦楚,故而進入東海郡后,對軍紀要求不嚴,朝廷犒賞一時來不到,便由汝等縱兵劫掠為業,至于攜帶女子隨軍等事,本將也當沒看到,甚至幫汝等瞞著伏大夫。”
“但大戰之前,必須統統趕走,讓士卒重振神采。”
校尉訥訥應是,答應今夜前統統處理“干凈”。
而后,耿弇又隨機抽查名冊,發現缺員嚴重,刨除一路遠征掉隊戰死者,竟還有一成的人未至。
此營軍吏跪地解釋道:“將軍,士卒多有疾病,加上近日大寒,病患更多,一時臥榻難起啊。”
耿弇皺著眉進入隔離用的營帳查看,里面都是臭烘烘的味道:屎尿、酸汗,還有奇奇怪怪的藥味。
正蹲在爐灶前熬藥的軍醫見耿弇至,連忙過來拜見,順手遞上了一副口罩:第五倫要求的,皇帝對軍醫制度做了大刀闊斧的改革,諸如將病卒單獨隔離、與病人相處時以沸水煮麻布蒙于口鼻處,只是其中之二。但這玩意哪能和后世醫用口罩比?能起多大效用就見仁見智了。
軍醫說,最初只是部分士兵感到疲倦、腸胃出現腹瀉癥狀、肌肉酸痛,亦或是咽喉痛,鼻塞流涕,本以為是他們半年間從齊地轉戰至徐州,征伐千里后身體疲倦,加上士卒多為幽州、冀州兵,故而對淮北地區水土不服。然而慢慢地,患病士卒增多,癥狀也在加劇,發展到高燒、頭痛臥榻不起,時間進入臘月后,營中甚至出現了第一例死亡。
“這是何疾?”耿弇沒有“為士卒允瘡”的癖好,非常惜命地掩著自己的口鼻,他和馬援、岑彭不同,絕非與三軍同苦的類型,不論是戰法還是性格,都更像霍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