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譚也到了人生低谷,他遇上了類似“濫竽充數”故事里的段子,漢成帝喜歡舞樂,而繼位的漢哀帝厭惡音樂,竟撤銷了宮廷樂府,單位都沒了,桓譚自然也該干嘛干嘛去,樂官們紛紛再就業,桓譚因為人際不行,遂被安排做了一個“典漏刻”,工作就是盯著漏刻,校正時間報時,隸屬于天官……
氣歸氣,但桓譚那幾年也沒浪費,雖然對什么神仙方術缺乏篤信,可日月星辰,卻是他興趣所在,他開始白天黑夜一日數次觀察著太陽和星宿的運行軌跡和方位變化,然后把這些細小的變化記錄下來,再對漏刻進行核校。
他和讖緯的梁子,就是那時候結下的,每當桓譚發現古人未曾記錄的日月星辰運行規律,興沖沖地想要上奏時,迷信的皇帝卻只聽信身邊公羊派、讖緯家、方術士叨叨“天人感應”,將自然的變化看成是“天”發出的預兆,據此肆意揣測,妄加詮釋。
神秘的天文和讖緯攪和在一起,如同一盆清水染進了污穢的墨汁,那廣闊無垠的天空、遙遠神秘的天體,更加迷障重重。
桓譚只覺得眾人皆醉我獨醒,唯一讓他欣慰的是,他成功將已成好友的揚雄,從錯誤的“蓋天說”,拉到了他篤信的“渾天說”一派中。桓譚對揚雄文采學識十分敬佩,但二人在學術上若看法不同,必是針鋒相對,爭得面紅耳赤。但在那個寒冷的冬日中,桓譚以無懈可擊的實證與邏輯說服了揚雄,這對落難兄弟,開始背靠背,與讖緯家和天官們做斗爭,朋友之外,又多了“袍澤”之情。
那就是在那段時間里,揚雄完成了《太玄》的創作……
桓譚從過去的回憶里緩過神來,發現全場的群臣諸儒都在看著自己,而他在大呼“揚子云乃儒門自漢之后第一人”后,已經緘默了好一會,是啊,他不止要提出,還得證明!
“諸位可曾看過《太玄》?”
桓譚環視左右,然而響應者寥寥,就算是看過的人,也是因為揚雄是第五倫老師,才連忙去補的,畢竟第五倫為了宣揚先師學問,已經將揚雄著作完成了出版,是市面上最容易找到的比五經還容易。
即便如此,因為《太玄》始終沒被第五倫列入考試內容的緣故,依舊讀的人不多,眼下只借口說:“子云翁著作艱澀深奧,吾等未能讀懂,但頗受震撼……”
豈料桓譚卻順著話道:“然也,讀不懂《太玄》,確實是學問不足!”
想當初揚雄嘔心瀝血,將這本書寫出來時,世人皆不以為然,只有桓譚讀后拍案叫絕,大加稱贊。
現在,他就將自己的贊譽原封不動,當眾表明:“玄,就是天道。古代圣賢制定法度,皆以天道為本統,之后才能理清帝王、朝政、人事、法度以及萬事萬物關系。因此,伏羲稱之為《易》,老子稱之為‘道’,孔子稱之為‘元’,而揚雄稱之為‘玄’。太玄三篇,立三體,道盡了天、地、人之道,自《易》后見所未見。”
換了過去,桓譚若如此說,肯定肯定無數人起來和他爭辯,可眼下卻一片緘默。
第五倫當然知道原因,今天的會議,背后推手、主持者都是揚雄的弟子,作為太學祭酒的桓譚則是揚雄老友,用后世一句話說:“經理,隊員,解說,全都是我的人。”這時候問眾人誰支持誰反對,誰敢反對?
這種與揚雄生前飽受嘲弄鄙夷截然相反的情形,讓桓譚感慨不已,但他不愿意讓這件事,單純是因第五倫權勢所壓,遂道:“既然諸君不愿說揚子云不足,好,便都由我說了罷!”
“揚子云不善言辭,嗜酒,不修邊幅,酩酊大醉后便不辨東西,胡言亂語,此一弊也。”
“揚子云膽小,王莽執政時,子云卷入謀反案,天祿閣來了幾位獄吏要拿他去審問,子云不敢爭辯,嚇得縱身從天祿閣跳了下去,摔成重傷,此二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