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云二子先后夭折,執意將二子送回蜀郡老家安葬,來來回回花費巨資,本來日子便緊巴,如此更加艱難,處處舉債。子云在著述中,明明通達圣賢之道,明白生死之理,不在賢人季札之下,可當真遇事,卻失了理智,此乃其‘通人之蔽’也。”
數落著導致老朋友人生諸多不幸的種種弊病,桓譚仿佛又看到了他最窮途末路那幾年的窘態,只覺得心中劇痛。
“但以上種種,皆不能抹殺子云之才。”
“想當年,京師有王公子弟聽聞子云蓋世之才,死時卻湮沒無聞,遂跑來問我,揚子云何人哉?”
“我回答說,才智開通,能入圣道,卓絕于眾,這便是揚子云!”
“而新莽大司空王邑也來問我,桓君山,汝常稱贊揚雄辭賦文章,真能傳世否?”
“我回答說,必傳!”
“但我與大司空,恐怕都看不到那一天,世人往往以貌取人,看到揚子云官位、俸祿、長相都不行,因此看不起他的文章。過去老子寫了德、道兩篇,后來文帝、景帝、司馬遷,都以為五千言超過了五經。”
“揚子云好古而樂道,文章文采立意高遠,以為經莫大于《易》,故作《太玄》;傳莫大于《論語》,作《法言》;史篇莫善于《倉頡》,作《訓纂》;箴莫善于《虞箴》,作《州箴》;以上種種,皆符合‘立言’之不朽!只可惜不受世人待見,但假如遇到英明之君主,為他稱道,那么揚子云名聲著述,必定會超過諸子百家,列在‘五經’之后稱為‘經’。”
眾人再度被震驚了,“經”是能隨便加的么?經者,經天緯地,世之綱紀也!只有那些被尊奉為典范,可以指導人世的著作,方能得此殊名,除了儒家六經外,也就孝經被承認,而《道德經》一般只稱老子五千言,尚未被士人公認,太玄何德何能?
桓譚卻不顧眾人目光,他今日非要將一切替老朋友的不值、不忿,統統說出來。
“但我錯了。”
桓譚道:“王邑已死,確實看不到子云文章宣揚于世,但我看到了。”
“上有英明之主,下有雕版之技,子云著述,已經流傳天下,而發揚光大的那天,便是今日!猶如陽光雨露,拂去蒙塵,終見真玉!”
桓譚言罷,朝第五倫和眾人作揖,然后退而入席。
立言這一點,無人反對,揚雄簡直是著作等身,而且要論艱澀,那些動輒幾百萬字的五經訓詁,豈不是更加難懂?與他們相比,揚雄的書反倒成了入門。
至于立功,更是眾口一詞:“子云教出了魏皇陛下,一舉誅滅王莽,挽救天下,這便是最大的功勛啊!”
如此一來,本就板上釘釘的配享,便順理成章,但私底下,仍有心里不太服氣的大儒彼此交換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