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郭長安道:“漢初時,因,謀士說齊地乃十二之地,非天子親弟愛子不得王此,故使長子劉肥為齊王,轄下七十二城。”
“然自劉肥死后,齊國便日益分割,先是一分為三,濟北、城陽封了出去;到了漢文帝時,再分出五國。”
自那時起,臨淄不再是整個青州的中心,什么膠東、膠西、菑川、濟北各國自有都邑,原本要匯聚到臨淄的人口、財富也分散了,發展減緩甚至倒退,至于王莽的五均六筦和赤眉興兵擾亂青州商道,那只是最后一擊。
東郭長安就像是飄浮在江面上的鴨子,這江水是冷是暖,他總算能敏銳覺察到,這位東郭先生有種預感:
“若再如此下去,臨淄將愈發靠邊,越來越衰敗。”
作為臨淄大賈,一旦這座城市競爭力不再,他的家族也將走向末路!
李忠聽罷后,卻覺得東郭長安危言聳聽了:“東郭先生多慮了,臨淄,不還是青州刺史州治,本官依然在此辦公么?”
東郭長安只不好直說,刺史不比郡守,依然是中央直派的監察機構,經常滿州跑,治所也隨時可能挪位置。但一旦臨淄成為大魏“東京”,就不容易撤銷了。
但見李忠的態度依然持兩可,東郭長安一發狠,說起另一件事。
“近日陛下在曲阜祭拜孔子,定五配享,刺史定已知曉。”
這是轟動天下的大舉動,李忠也是讀圣賢書的,自然知道,但這和東京的選擇有何關系?
東郭長安透露了一件“秘密”:“小人有族人在曲阜,來信說,曲阜孔氏,聯手鄒城孟氏、東武曾氏等配享先賢后人,到處請朝廷大官協助上奏,請陛下將曲阜定為東京!”
“竟有此事?”李忠一驚,既訝然于東郭長安消息靈通,居然比自己提前知曉,也愕然于曲阜爭為東京,他不是第五倫鐵桿心腹,不清楚皇帝心里的小九九,只下意識覺得,曲阜依靠“儒家圣地”的身份,確實很有機會。
“千真萬確!”東郭長安痛心疾首道:“李刺史,若曲阜真定為東京,恐怕在大魏,臨淄、齊地,就要一直被曲阜、魯地壓在頭上了!”
這句話對李忠這齊地人而言,出奇地有效,要知道,齊、魯后世同為一省,不分彼此,但在漢新之際,卻完全是兩碼事。
兩地的恩怨情仇,還得追溯到遙遠的西周,大分封時,姜太公封到了齊國,他僅僅之國五個月,就向主政的周公匯報政務,周公問他為何如此之速,姜太公說:“吾簡其君臣禮,從其俗也,故疾。”
而周公的長子伯禽封到魯國,三年后才回西邊稟政,周公問他為何如此之遲,伯禽言:“變其俗,革其禮,喪三年然后除之,故遲。”
于是周公斷定,魯國以后一定會北面臣事于齊,因為政治不簡約不平易,百姓就不會親近;政治平易近民,百姓必然歸附。
果然,整個春秋時代,魯國基本都被齊國按著錘,一直劣勢,國君被齊國綠了都不敢吭聲,只勉強維持不亡。
春秋戰國是結束了,但齊魯兩地的梁子卻在學術上被繼承了下來,漢儒最大的兩個流派,一個叫“齊學”,以公羊派、齊詩為代表,另一個叫“魯學”,以榖梁派、魯詩為代表。
兩派的風格也和古時齊魯兩國氣質相似,一個善于吸收,所以齊人董仲舒納陰陽五行,搞天人反應,甚至大興讖緯預言,而魯學則更厚重保守些。齊學恢奇,魯學平實。齊學流于怪誕,魯學流于訓詁,各有優劣。
兩家從漢武帝時代就此消彼長,因為漢武討厭魯學的古板,遂有董仲舒、公孫弘帶著齊學大盛,一舉占據了官方學說位置,往死里打壓魯學。但到了漢宣帝時,形勢為之一轉,漢宣喜歡魯學,石渠閣之會,從裁判到評委,都是魯學的人,于是春秋榖梁傳被立為官學,齊學中衰,慘遭魯學痛擊……風水輪流轉,到了王莽之際,齊學靠著擅長陰陽讖緯,又狠狠搞了一把魯學,逼得魯地不少大儒也開始鉆研圖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