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望倒是一副與馮衍惺惺相惜的姿態,他睜開積滿眼屎蠅卵的眼睛,感慨道:“馮敬通,早在隴右初見,我便覺得,你我便是當世之張儀、犀首,一人連橫,一人合縱,注定是一生之敵!果不其然!”
犀首,便是戰國時的策士公孫衍,方望這一席話里,大有自嘲的意味,那犀首連仕魏、韓,同執數國相印,組織合縱,但卻常常被對手張儀擊敗,而軍事上六國也乏力,聯軍潰于函谷,公孫衍也只能狼狽地在各國流亡,進行無意義的奔走,卻阻止不了秦一天下的大勢。
真像極了他啊,只是公孫衍晚年戲劇性地回到了秦國,反而擠走了張儀的位置,他方望,恐怕沒這種好運了,此番回關中,恐怕只有一死。
但方望還是過去的方望,馮衍卻已大為不同,他過去會對“今之張儀”暗暗竊喜,如今卻沒有半點歡心。
“方先生錯了。”馮衍緩緩搖頭。
“張儀、犀首,可謂大丈夫,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息,你我則不然。”
馮衍苦笑道:“我有張儀之弊,長舌亂言,喜歡自作主張,欺君罔上,屢犯大錯。但卻無張儀之才,馮衍不過中人之姿,僥幸趕上陛下龍興,乘風同起,雞犬升天罷了,做一使者還算合格,哪有本事左右天下棋局?”
這是馮衍慢慢失去職權后,才恍然的事,少了他,不論荊襄還是齊魯兩淮,一切都有條不紊地推進,原來自己并沒有那么重要。
直到這時,馮衍也才發現,早期諸如勸隴右擁漢自立等,都是第五倫的神來妙筆,自己負責執行,誰推動誰去做事,不言而喻。他是棋子,而執棋人,只有一位!
“圣主在世,堂堂正正取天下,此浩浩湯湯之勢也,自不必策士跳梁。”
“有我這種對手,先生,又能高明到何處呢?”
馮衍狠狠扎了方望那顆自負的心:“先生面對陛下妙計,束手無策,隗囂一度重用先生又如何?一樣兵敗隴右,公孫述欲殺汝以媚魏,劉秀看似厚遇,不過是在利用先生。到頭來奔走各邦,一無所獲,不過是一條惶惶然的喪家之犬!”
這是馮衍近來的一點感悟,眼下只對這位“一生之敵”說出來,想讓他死得明白些。
這些話一開始確實讓方望聽愣了,這與他想象中宿敵相見,惺惺相惜然后送他去死大不相同。
惱羞成怒之下,方望將那件本該藏在心中再瞞一陣的事,脫口而出!
“不!”
方望氣急敗壞:“就算汝非張儀,我同樣是犀首!甚至是蘇秦!”
“公孫衍唯一一次曾重創秦國之事,先生可知?”
馮衍當然知道,公孫述最大的成果,是成功說服了秦國西邊的義渠,協助六國偷襲秦國,大破秦軍!
“汝……”馮衍反應過來,指著方望,他本以為此人被困魯地,當掀不起風浪來了。
“但我還是做成了。”
方望好似在向馮衍炫耀自己此生最后的“杰作”:“此事連劉秀都不知,我早已仿照漢主筆跡,寫就書信,蓋了假印章,送往匈奴大單于及胡漢盧芳處。以劉秀名義,邀其南下,會獵中原,答應事成后,瓜分魏土,匈奴與盧芳可盡得大河以北!”
“盧芳對此事頗感興趣,半年前便遣人回信送到曲阜,南北兩漢合縱已成,匈奴引弓十萬南下,包夾第五倫,便是今夏之事!”
握住囚車的欄桿,方望得意非常,喪心病狂地大笑道:
“恐怕此時此刻,魏國北方的烽燧,已燒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