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驕傲,只對兩位大臣感慨道:“當年杜篤、伏隆等參加文官考舉時,予要彼輩寫的文章是‘漢家氣數已盡’,諸生多言前漢末年昏亂之事,只見其黑,未見其白,不夠全面……”
馮衍心里又吐槽開了:當時誰敢在試卷上說漢朝好話,這是不想通過考試做官了么?說不定才出考場,就被朝廷鷹犬盯上重點“照顧”了,畢竟第五倫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剛進長安時,就送城里好幾十號前漢遺老去見了劉邦……
究竟是“主觀”,還是“客觀”,第五倫完全是依據自己需求而定的,他可以揭開歷史的幕布,向世人大肆宣揚某段時期的“黑暗”,也能為同一件事涂飾抹粉,加以稱贊,唏噓惋嘆。
真是天生的權謀家啊!馮衍自從大徹大悟后,可不敢將老板當中庸之輩了,這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難怪能成大事。
第五倫臉皮很厚,依然大言不慚:“而這封信,便是予給前漢值得稱道之處的……蓋棺定論!”
他吟誦道:“春秋之際,南夷與北狄交,中國不絕若線,桓公救中國而攘夷狄,以此為王者之事也。孔子亦呼: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
“前漢奮擊匈奴,前后百年,終至功成,斥地遠境,設十余郡,其攘夷之功,十倍于齊桓、管仲!如此方以綿綿戰火,淬煉諸夏鑌鐵,熔為一體,鑄造漢魂。”
“是故,何為漢魂?”
那信讀到這里,連萬脩都有些熱血沸騰,情不自禁地念了出來……
“漢魂者,犯強漢者,雖遠必誅!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為漢土!”
……
激動的不止是萬脩,彭蠡澤樓船上的劉秀讀到這時,也被第五倫話術撩得血脈賁張,這才有了“沒有人比第五倫更懂大漢”的感慨。
“第五倫此言,朕深以為然,單于守蕃,百蠻服從,攘夷之功,未有高焉者也。”
“非夫大漢之世盛,世借雍土之饒,得御外理內之術,孰能致功若斯!孝武、孝宣,真是道邁三王,功高五帝啊!”
這兩位確實也是劉秀的偶像和目標,可笑的是,自己的朋友、群臣無一能完全領會這點,最后竟是敵人說出了他的心里話,劉秀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惋惜,一時間竟覺得這樓船,晃得厲害。
不過在難得夸了一通漢朝攘夷之功后,這封信最后的部分,就不那么中聽了。
原來,第五倫竟然不要臉地宣稱:大魏作為新的中央天朝,已經繼承了天命,當混為一,并且撿起漢武以來的“漢魂”,行使諸夏之主的使命,繼續尊王攘夷,所以他要平定此起彼伏的羌胡之亂,御匈奴單于于長城之外,至于與之勾結的成家公孫述,儼然是諸夏的“叛徒”,第五倫宣布開除他夏籍!
最后,他又問了劉秀一個尖銳的問題:“文叔自稱漢帝,然近日傳聞,君欲與匈奴、盧芳南北夾攻中原,只不知汝之‘東漢’,尚有漢家一絲魂魄乎?”
圖窮匕現啊,一個難題放在劉秀面前:你的祖宗在攘夷上多么正確啊,你現在要是出兵,那所謂的“大漢正統”便不攻自破,你劉秀和盧芳那偽皇帝,也沒什么區別嘛。
鄧禹也反應過來了:“確實,此戰與先前荊襄、淮北之役不同,涉及夷夏之爭。魏、漢雖是敵國,但皆為爭奪中國正統。古人云,裔不謀夏,夷不亂華,不可輕動,落第五倫以口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