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枚染血的匕首,縫在白色的布匹上,豎立于陽平關頂,隨風而飄。
軍中旗幟各有其意,但這種旗子卻是頭一次打,不論是魏軍主力,還是駐扎在西漢水南岸的氐旅校尉齊鐘留,皆不能識。
“云副校尉,汝可認得?”齊鐘留詢問阿云,阿云只懵然搖頭,但他心中卻在瘋狂呼喊:
“此旗名曰‘圖窮匕見’!”
他當然認得,荊邯將軍乃是戰國大俠荊軻的后代,給他們講過祖先刺秦王的故事。九年前赴行前,荊邯將軍又與阿云等人說好的“動手信號”。
“于兩軍交陣之時,此旗一出,白帝死士不論身在何方,見旗當立刻行動,殺魏官魏將,尤以主將為先!以助我軍!”
蟄伏九載,終見信號,當認出圖窮匕現旗后,阿云心中萬分激動,立刻回到了自己的營帳,支走守衛侍從后,便開始磨匕首,等到這三十煉鋼的好劍吹發可斷后,又從褥下翻出了一個不起眼的小木箱。
開啟后,他取出其中密封的青陶瓶,開始熟練地在匕首上涂抹毒藥……
這些動作一氣呵成,他仿佛就像這柄雪藏許久的匕首,過去九年間就等待重飲人血!
但就在阿云藏好匕首,整甲欲出前,他卻猶豫了,重新坐回榻上,伸手朝枕頭底下一模……
這次取出的,不是匕首毒藥,而是一個精心編織的香囊。
而解開后,香囊中除了風干的蘭草外,還有一枚孩童掉落的乳牙,這是隴地習俗,據說能保佑征人的平安。
聞著這熟悉的氣息,撫摸著那棱角分明的小牙,阿云的眼中竟出現了一絲顫動!
五年前,隨吳漢打完居延海一戰后,為了掩蓋身份不惹人懷疑,他以魏軍營正的身份,娶了一名隴右女子為妻——這樁婚事是上司介紹的,女方家族不算大富大貴,但也是漢時名臣之后,坐擁莊園、土地,岳父不嫌他氐人身份,婚后五載,生有一子。
這是阿云從未想過的優渥安寧,坐擁良田美宅,嬌妻擁于懷中,愛子玩耍于庭中,這一切恍如隔世。
但每日睡后,他仍被困在成都人市的牢籠里,亦或是飛躍在邛崍山的崎嶇山路上,要么就夢中揮舞匕首,刺向魏將,而自己也被戈矛穿心,用生命完成了使命……
前二十年和后九年的經歷,無時無刻不在撕扯他的理智,阿云能感受到自己的動搖,他一下子慌了。
阿云連忙將香囊塞回枕下,揣著所藏匕首,匆匆走出帳門,騎上馬朝西漢水北岸的馬援大營走去。
但他的心情并未因此平靜,作為一名蜀諜,阿云對一些事較為敏感,過去五年,魏休養生息,呈現一種上升之勢,這一切他都看在眼中,一路上更見魏軍營壘森嚴,士氣高昂。
而昔日故國成家,卻一直在走下坡路,阿云時常聽聞那邊鬧饑荒、鐵錢不行的消息,陽平關內的蜀軍逃兵越來越多,聽說他們在那邊甚至吃不飽飯。
這種對比,結合自身在蜀僅為“匕首”,在魏卻靠著自己努力出人頭地,躋身上層的境遇,阿云更是百感交集。
究竟是要忠于從小被教育的“忠君”,毅然獻出生命,還是顧忌為人父,為人夫的身份,珍惜眼前的富貴?
不,不能再亂了,身為刺客應該知道,猶豫,就會敗北!荊邯將軍說過那秦舞陽的故事,難道忘記了么?
胡思亂想間,馬援主營已到,但阿云作為副校尉,只要有合適的理由,并不會遭到阻攔非難。
“氐旅擒得數名蜀軍逃兵,交待了重要消息,齊校尉令我來報與大將軍。”
阿云盡量讓自己的話語不顫抖,他偶爾有機會隨齊鐘留過來開會聽令,面善,令牌也沒問題,很快就得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