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頗為輕柔地捧起這只腳,輕輕放在邊上,起身穿衣之際,甚至還不忘將薄褥蓋在他身上,這才躡手躡腳地走出屋子。
連綿秋雨已經停歇,劉秀像往常一樣,踱步到偏殿處理政務,即便經歷了足以毀滅社稷的大敗,他依然頗為勤勉,數引公卿郎將,列于禁坐,把工作量安排得很滿,直到日仄乃罷。
這期間,還有國師強華來奏報昨夜觀星的結果——因魏國兩路伐蜀,劉秀很關心那邊的情況,但因山重水復無法及時得知,只能靠觀測西方群星來判斷成家國運,聊勝于無——靠猜唄!
結果強華竟憂心忡忡地報告說:“陛下,臣見客星犯御坐,甚急!”
劉秀聞言哈哈大笑:“無妨,此乃故人莊子陵共臥,其足躡于朕身而已。”
強華頗為吃驚,他、劉秀、鄧禹、還有那莊光莊子陵,是當初在太學時的同舍生,朝夕相處,后來自己和鄧禹都侍奉劉秀,做了大官。而出身吳會大族莊氏的莊子陵,當年同劉秀關系頗善,本應隨家族來輔佐漢業,至少也能混個大夫,得到富貴。
豈料莊子陵聽聞劉秀南來,卻選擇離家隱匿,連其至親都不清楚他去向。
劉秀思賢念舊,沒忘記這位老朋友,遂按照莊子陵的形貌在全國查訪。
很快,他第二次得到音訊,說有一男子,披羊裘釣震澤中,劉秀認為這就是老友,遂備安車玄纁,遣使聘之,卻終究無果,莊子陵仍避而不見……
第三回,又聽說莊子陵回了會稽老家,劉秀立刻讓其故識,漢大司徒侯霸去邀約,然而莊子陵卻將侯霸的親筆信扔還給使者,不辭而別。
直到劉秀當陽大敗而歸,大漢國運眼看要低走,莊子陵卻重新出現。
三顧不得,這下竟自己送上門來,劉秀很高興,讓人將他接來,供給床褥,太官朝夕進膳,和皇帝吃一樣的食物,規格很高。
這都能理解,劉秀不但能與人同卑賤,也可共富貴。但強華沒想到,劉秀居然將莊子陵帶入金陵行宮,甚至睡在一張榻上!
這,不妥吧?
強華等人遂小心翼翼地規勸,讓劉秀注意“君臣之份”,但劉秀卻慨然對他道:“自當陽敗歸,朕心中郁結難消,常也不能寐。”
確實,打完那一戰后,年紀不過四十的劉秀,居然多了半頭白發,效果堪比伍子胥過昭關……
唉,別提伍,這已經成了第五倫的國姓,聽到它劉秀就頭疼。
連酒色都無法寬慰劉秀,他唏噓道:“只有與子陵相處,論道舊故,說起那些神仙之謠,道家的虛無縹緲,才能讓朕輕松如少年求學之時啊。”
強華無言以對,而劉秀也停止了辦公,回到寢宮,一問宮人,才得知嚴子陵居然還在睡!
劉秀只覺得好笑,對強華道:“子陵果然還如過去一般,效宰予晝寢,真朽木不可雕也!”
他讓眾人在門首等著,自己徐步而入,卻見莊子陵以早間一模一樣的姿勢仰臥于幾席之上,劉秀也不著急,只坐在榻前靜靜等候,或許是聽到聲響,莊子陵翻身將起,忽又朝里壁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