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仍然是要去公堂,但投案自首與捕獲刑枷可不是一回事。
趙和沒有多說什么,那邊稷下學宮的七位也開始激烈爭執起來,見程拱拖著程秀一起過來,他們匆匆議定,何東雖然面色不快,但也勉強點了點頭。
“程老丈向來行善,做人循規蹈矩,此事是受不肖子孫牽連,又念及其年長,故不須到堂。”出來說話的仍然是嚴正,他不看趙和,高聲宣布,周圍頓時都是歡呼聲一片。
雖然話是嚴正嘴里出來的,但誰都知道,讓他們改變主意的是誰。
程拱老淚縱橫,先是向這稷下七人行禮,起身又要向趙和道謝,卻發覺趙和已經悄然離開。
程拱在后追了幾步,跟在趙和身邊的程慈跑了回來,跪在地上給老人叩頭:“老太公先回去歇息吧,赤縣侯還要趕路,就不在咱們家久呆了。”
程拱無奈,只能在背后對著趙和的身影緩緩跪了下去。
他起身之后,望著身邊聚攏來的鄰人晚輩,抹了一把淚,徐徐說道:“行善如何不會有好的下場?若非行善,我便要以這一把年紀,前去監牢里受苦,諸位慎之勉之!”
將程家拋在身后,趙和微微舒了口氣,對他來說,這只是舉手之勞的事情罷了。
蕭由看了他一眼,微笑起來。
“笑什么?”
“阿和,你知道我最欣慰你哪一點么?”蕭由如同在豐裕坊時一樣,呼起趙和的名字。
“不知道。”趙和道:“也不用說給我聽,免得我覺得你在夸我。”
蕭由頓時大笑起來。
他最欣慰的是,哪怕出自于銅宮那樣的地方,哪怕身世謎團諸多至今未有線索,哪怕胸中積悶充滿怨氣,但趙和始終能夠控制住自己,仍然以善意來對待這個世界。
“我這段時間看了些浮圖教教旨,也有頗多勸人向善之句,所謂種善因,得善果,今天之事,倒有幾分就請了浮圖教中的教旨呢。”他追上趙和道。
“道家也有說法,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人,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趙和一撇嘴:“儒家墨家,諸子百家,哪一家不勸人向善,便是法家,偏向于治惡,可懲治惡人不就是勸人向善么?”
他說了之后,眉頭微微一皺:“不過,我從銅宮出來后,將老先生們教的東西一一與這外界事情相應證,我發覺大多數人,嘴上說一套,實際做一套,背后又是一套……是諸子百家的道理沒講透么,我覺得不是,是大秦律法不夠嚴苛嚇人么,我覺得也不是,是人心本來就偏向于惡么……”
“自然也不是,若是人心偏惡,那位程老太公怎么會收養被遺棄的孤女?”蕭由原本是聽他說的,但聽到這一句,蕭由一挑眉道。
趙和微微一笑:“你是怕我信了性惡論?”
“信了性惡論倒沒有什么,我真正怕的是你信了……嗯,是怕你失去了心中的善念。”蕭由指著自己的胸口:“善惡俱在此心之中,缺一不可,相互制衡,無惡念則人無進取之心,無善念則失仁恕之意,有善有惡方是真人。”
趙和聽到“有善有惡方是真人”,不由將這句話又念了一遍,放在心中細細咀嚼,直到與大隊人馬會合,看到董伯予那張板得和棺材蓋一般模樣的臭臉,這才將之拋下。
“走吧,此間之事,告一段落了!”他揚聲大叫,揮動馬鞭,驅馬奔馳。
他身上很少展露出這種十五六歲少年人的活潑,望著他的背影,蕭由微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