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和對這種恭維之話沒有半點興趣,他一直在觀察鳩摩什,這位老浮圖僧泛海而來,可以說孤身一人在齊郡開創了老大事業,聲望遠播至了咸陽,他絕對不是簡單的人物。
但鳩摩什始終帶著悲憫之色,哪怕面對審期的連續質疑,他一不動怒,二則坦然。
微微吸了口氣,趙和閉上眼睛,好一會兒之后,他眼開來。
若他能放手施為,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將鳩摩什乃至清泉寺闔寺上下盡數捉捕,至少要拘押住,待徹底洗刷了他們發嫌疑之后,再將他們放走。
但是浮圖教在齊郡影響太大,清泉寺隱約是諸寺之首,若真這樣做,說不得就要激起民變。百姓總是容易被煽動,這樣一來趙和在齊郡會更加艱難,畢竟管權之類躲在暗處的家伙,絕對不會放棄這個機會。
趙和只能轉而言它:“三日之后,便是上師在稷下學宮中說法之時,上師可曾準備好了?”
鳩摩什坦然道:“我所說者非我之法,乃浮圖之法,浮圖早已備好,何須我去準備?”
“浮圖教將萬事歸之于因果,我卻以為事在人為,我對浮圖教最看不上的地方便在此,積善行德以期來世……雖然是勸善之舉,但為何不今世就努力,何須待到來世?”趙和道。
蓮玉生喃喃念了聲,將雙掌合在一起,似乎有些不滿。鳩摩什卻仍然一笑:“來世今世,皆是為善,何須分辨彼此?”
“上師對名家詭辯之術倒是極精擅。”趙和道。
鳩摩什卻悠然道:“名家自然是了不起的,但如祭酒所言,名家其最大要旨,便是詭辯……我在天竺,曾與更西的國家學者相談,他們說泰西之地,亦有一大秦國,國中好辯成風,也有一家學派專攻于此,我稍窺其奧義,比起名家更為精湛。”
趙和眼前微微一亮:“說起來還未曾向上師請教天竺與天竺以西之事。”
鳩摩什當下開口,說起天竺之事:天竺只是地名,其實有邦國超過二百,大者相當于大秦數郡,小者則不則大秦一縣。在天竺往西,乃是波斯,曾經興盛一時……
鳩摩什與趙和真的討論起天竺和天竺以西的諸國來,只不過趙和所知者,多是從前人的書中所得,而鳩摩什則與波斯、天方之人都有過交道。
兩人其實都知道,他們在這里談話之時,審期已經悄悄離開,去找寺中的僧人、游客打聽了——趙和不可能只聽鳩摩什與蓮玉生的三五句話,便放棄對他們的懷疑。只不過探討異域之事,也是件極讓人快樂的事情,特別是講到西面的那個大秦國,學術昌盛,國家繁榮,就是趙和也不禁悠然神往,恨不得能夠帶稷下諸生前去,一來傳播自己這邊真正大秦的學術,二來也能交流切磋,采它山之石以攻玉。
但鳩摩什說到最后,卻是長長嘆了一聲:“只不過一切繁華,終歸泡影,一切興盛,總有衰時,我們所說的,都是三五十年前的西秦之地,如今西秦之地成了什么模樣……”
趙和心中一動:“怎么,西秦之地有變動?”
鳩摩什沉默了一下,仰頭看著天空。
此時乃是白晝,天空中萬里無云,陽光明媚得緊。趙和跟著望了一會兒,沒有看出什么名堂,訝然道:“上師有何話不可說?”
“四十余年前,天空之上,突現綠惑,此事趙祭酒可曾知曉?”鳩摩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