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和從一開始就很懷疑眼前這個卞道人。
袁逸曾經告訴他,白云觀是當年江充活躍的場所,上官鴻與袁逸都懷疑,江充在白云觀曾經留下什么。只不過近二十年時間過去,上官鴻在起一無所獲。
趙和覺得這個卞道人疑點很大。
卞道人自己說撒謊對他沒有什么好處,那么反過來說,坦誠相告對他又有什么好處?
果然,趙和的反問,讓卞道人明顯露出一絲異色,過了會兒,他才啞然一笑:“赤縣侯果然非常人,想問題的角度,與普通人就是不一樣……我將此人說出來,對我自然是有好處的,第一么,我相信陳官人縱火焚燒白云觀的說法不是嚇唬我們;第二么,我討厭這個姓孫的家伙,還有他們孫氏家族。”
趙和盯著他沒有說話,卞道人坐正身軀,面上的猥瑣隨著這個動作,竟然收起了大半。此時若是個不熟悉的人看到他,只怕會覺得他有幾分仙風道骨。
“三十余年前,那時我尚年輕,原本想著憑借一身所學,在咸陽城中博個榮華富貴,但彼時孫家勢大,他們把持了察舉之路,所薦者不是親朋好友,就是門生故吏。我用盡方法,終于闖出了點名聲,卻被他們打壓,反倒成了孫家門客揚名被薦的踏腳石……三十五年前的長風樓舊事,至今仍有不少人記得,只不過他們都不知道,曾經在長風樓上文驚四座的吳郡才子卞容,如今卻成了白云觀中的老朽卞道人。”卞道人沉默了一會兒,然后頗為唏噓地道:“三十五年,就是不少人的一輩子,我受長風樓之辱后,無顏回吳郡,便只能在白云觀出家當了個道士。”
他說到這些時,堆滿皺紋的面上,并沒有太多的表情。趙和與陳殤對望了一眼,他二人可不知道什么三十五年前的長風樓舊事,不過此事回頭打聽一下就知曉了,卞道人應當不會在這樣可以輕易證明的問題上說謊。
“三十余年前,烈武帝在大屠天下之前,你們知道當時天下最大的危機是什么嗎?”卞道人又道。
“犬戎人?”陳殤問道。
“不是,是世家大族把持察舉之制,彼此勾連,品評天下人才,至使天下人才,盡出于九姓十一家……滿朝文武公卿,三分之一為這九姓十一家把持,地方上的官員,更有近一半與他們扯得上關系。如此情形之下,大秦天子被人稱為明皇帝,而九姓十一家被認為是暗皇帝。”趙和緩緩道。
卞道人頓時撫掌:“赤縣侯果然有見識!”
九姓十一家把持人才品評,進而控制朝廷人才選拔,這件事情,曾是趙和的幾位老師重點討論的對象,趙和對此記得極為深刻。
“烈武帝雄才偉略,初即位時,便面臨此局面。當時就連百家之爭,也都化成了這九姓十一家的內部爭執,烈武帝為此憂心忡忡。他隱忍二十年,選拔忠信、重用武人,借著幾場與犬戎人的大戰,終于將朝中兵權掌控于手中。然后他再借著查辦虞美人案、馬邑案、朱丹毒丸案,將九姓十一家分化打壓,這才瓦解世家大族在朝中明面上的勢力。只不過,如今已經過去了三十年,九姓十一家殘余的力量又有些不安份,總想著蠢蠢欲動……這個孫謝,就是其中最不安份者,他可是想著在四十歲以前為九卿,五十歲時可為丞相!”
陳殤聽到這,又打量了一下正在那兒與人談話的孫謝一眼,頗為不屑地道:“就憑他?”
“莫要瞧不起他,他家此前五代之中,可是出了兩位丞相、一位大將軍,若不是被烈武帝重創,他如今哪里只會是大鴻臚寺的一個六百石的行人,他為官,至少是兩千石起步!”卞道人半是諷刺半是嫉妒地道。
他一番話下來,即使趙和心中疑竇依然未消,但還是成功讓趙和與陳殤的注意力回到了孫謝身上。
“我去會會他。”陳殤一邊說,一邊起身向孫謝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