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欽一邊說一邊看著趙和,發現趙和仍然是很專注地傾聽,絲毫沒有因為他夸贊李氏兄弟而生氣惱怒,心中對趙和的了解更深了一層:趙和器量非凡,能容得下敵人之長,那對于自己屬下的長處肯定更能容納。
因此他話鋒一轉:“不過李氏兄弟有一致命缺陷,二人若是事敗,必由于此。”
“請張君細細說來。”趙和應了一聲。
“此二人出身草莽,擅長與底層百姓相處,卻不擅長治國理政。此時蜀地既亂,無論是氐或是流民,必然深恨蜀地原先官吏,他們即便隱忍一時,此后也會向這些官吏清算。哪怕李氏兄弟模仿朝廷建制設官,憑著氐人、流民,卻不可能短時間內將整個蜀地都維持住。在其前期,聲勢浩大,只因攻城掠地,所俘所獲足以養軍撫民,但待其盡得蜀地之后,北不能入漢中,東不能入巴郡,無人可擄,無糧可奪,其軍資必缺。唯一之計,便是重又自民間刮取,彼時原本支持李氏兄弟之流民,與那些自詡為李氏同族的氐人,必生嫌隙,內亂既生,李氏兄弟即便勉強壓制,卻不可能徹底解決,亡無多日矣。”
張欽沒有直接說,但實際上是向趙和獻上了平蜀之策,就是控制住巴郡與漢中,如今蜀地難以自持,最多幾年,必再生內亂。那時趙和既可以坐觀其敗,也可以派兵以加速其滅亡。
他這一套策略正是所謂的上策,上兵伐謀,只不過在他說出之后,張欽的心登的一跳。
趙和擺明的態度,分明是對他的平蜀之策極為渴望,但他所獻之策,以趙和身邊蕭由之能,豈能想不出來?趙和正是因為對此策有些不滿,所以才希望從他這里得到更有用的東西。
張欽心里急轉,口中又繼續說道:“此為萬全之策也,不過延時日久,民眾必受其苦累。若無它計,卻也只有如此,畢竟……亂上三五年,總比亂上三五十年要好。非是欽不知體恤民眾,實在是長痛不如短痛,一家一地遭難,總勝過一城一國遭難。”
他沒有獻出什么“奇計”,只是解釋了一下自己為何會持這種偏向于求緩策略的原因。但他所說的道理,卻深深打動了趙和。
趙和自己也想得到這樣的道理,可他更會想到,自己這一個決定,必然有幾十萬上百萬甚至是幾百萬的民眾要受離亂之苦,他心中終究是有些……不平。
并不是不忍,而是不平。不忍的話,那就是慈不掌兵,他倒不如和嬴吉一起跑到東海海島上去釣魚,眼不見為凈。不平是因為他心中還有底線,他心里隱隱有些不服氣——自己分明已經很想讓這場天地之變來得緩和一些,受到傷害的人更少一些,但為何看上去自己的努力并未能達到最好的效果。
難道說自己不急著稱帝真的錯了?
旋即趙和將這絲動搖拋于腦后。
如今這局面,豈是他稱帝就能夠平息的,恰恰相反,若他此時稱帝,只怕亂的就不只是蜀、與江南,如今那些擁兵觀望的人恐怕會紛紛加入反對他的行列,他連給自己爭取平定河北、河東、統合中原、齊郡和西域的時間都沒有。
現在的蟄伏,只是為了將來更好的騰飛,他如今要做的,不是懷疑自己此前的決策,而是如何將這決策完成得更好,讓這場動蕩帶來的痛苦更短。
畢竟,他要面對的敵人,遠遠不只眼前的嬴祝和李氏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