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一個月來,這種恭敬變得有些怠慢了。
董伯予拜倒良久之后,才聽到一聲懶懶的聲音響起:“朕正欲赴九天瑤池之會,與西王母相見,卻被老師所擾……軍政大事,朕不是一并許與老師了么,老師此來何為?”
董伯予須眉盡張,卻終究沒有發怒。
發怒不解決任何問題,更何況,嬴祝如今模樣,董伯予除了怒之外,更多的還是慚愧。
他此前興師北伐,自以為高明之計,雖然達到了破壞北方漢江流域秋收的目的,但是,他帶領的六萬人馬,卻也盡數折損。這不是隨便征召而起的民夫,這是整個南方小朝廷上上下下拼了一口氣,這才辛苦攢出的一點家底。在董伯予原先的設想之中,這六萬人肯定會有損失,他甚至做好了損失三分之一或者一半的心理準備,可全軍盡墨,這還是出乎他最壞的意料。
這個消息,也讓嬴祝終于泄了一胸中的那口銳氣。
此時南方小朝廷上下都明白,他們只能茍延殘喘,除非真正發生天下大變之事,否則少則三兩年多則七八年,他們便盡數淪為階下之囚。在這種情形之下,喪師敗北的董伯予,自然就成了眾人發泄的對象,什么“董師計可安天下,培了將帥又折軍”,什么“董師兵法之高,不讓趙括”之類的評論,便是董伯予自己也聽到不只一回。
在無計可施的情形之下,嬴祝轉而求向神道,在所難免。
“陛下雖許臣以軍國之事,難臣愚鈍,若遇大事,終究是需要請陛下親自定奪。”董伯予道。
閉著眼睛的嬴祝撩起眼睛,臉上淡淡一笑:“三郡之地,百萬之民,有甚大事?”
董伯予沉聲道:“襄陽諸葛瑜受邀于白鹿洞講學,陛下宜親往訪之。若陛下能得此人相助,臣……愿去辭讓賢!”
董伯予之話傳到嬴祝耳中,嬴祝原本睜得不大的眼睛猛然瞪圓了,他看了董伯予好一會兒,這才笑道:“老師未免太過高看此人了,此人當真才華如此?”
“臣乃儒生,若是天下太平,臣匡輔明君,校正得失,可為一時之賢。但如今天下板蕩,虎狼當道,狐鼠同巢,陛下宜用才能之士。諸葛瑜其人,臣曾與其談論,知其之才,不遜管仲、樂毅。其人不以儒家自居,此誠為憾事,但當此之時,用才不可拘泥,陛下任用此人,至少有三大益處。”
嬴祝哦了一聲:“哪三大益處?”
“其一,可得一匡濟大才;其二,可向天下彰顯陛下求才若渴之名;其三……此人有助于陛下安撫江南人心。”
嬴祝眉頭頓時一動:“其一其二我倒是明白,其三……卻是為何?”
“諸葛氏并非襄陽本地人氏,其族原在齊郡瑯琊,烈武帝時方遷居襄陽。入襄陽之后,其族以聯姻、求學之法,與江南本地世家結好。如今三郡本地世家之中,倒有大半,與其非親即故,但此人又非本地世家之人,故此可以安撫人心。”
董伯予說的并不是很直接,但嬴祝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
嬴祝最大的支持者就是原來的九姓十一家,這些人在趙和的“苛政”之下,紛紛舉族南逃,逃到了他的治下。他們提供了大量的人才、錢物,甚至還奉出自己的家兵,自然也就要在嬴祝的手下占據那些要害官位,同時也要在嬴祝控制的地盤中分割利益。而這又損害了江南三郡本土世族的利益,故此雙方矛盾重重,只不過九姓十一家勢大兵多,故此一直被壓制住。可是隨著董伯予北伐慘敗,九姓十一家的私兵幾乎喪盡,再想壓制這些江南世族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