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此事纏繞在嬴祝心中,讓他甚為愧疚。這些年來,董伯予對他忠心耿耿,甚至可以說是嘔心瀝血,他先棄之于山野,后賣之予仇敵,哪怕嬴祝是個生性涼薄之人,也難免心中不安。
陳偍卻誤會了嬴祝之意,他以為嬴祝所問的是南征之事。
“陛下,南征之事,實是迫不得已,事實上董相北伐失敗,我方便唯有此一條生路了。”陳偍心里思思念念的還是南征,只有南征,才能打下廣闊的土地,讓九姓十一家重新掌握大量的田地,然后憑借這些田地積攢財富,積蓄力量。
他此時已經不想著向趙和報仇這么荒謬的事情了,他想的就是給九姓十一家找個出路。原本九姓十一家可以有條出路的,聽從趙和的安排,老老實實放棄一切家產,跑到東海的島上去重新開拓。但九姓十一家不甘心,他們不愿意束手就擒,因此才有嬴祝起兵之事——只不過現在想起來,這一切也是趙和意料之中,他原本就想借著嬴祝的旗號,將九姓十一家這些反對者聚在一起,然后一網打盡。
事實證明,趙和做到了。
若九姓十一家老老實實退出中原,他們原本在中原還會留下許多無形的財富:那些受過他們恩惠的底層官吏,那些四處蔓延的人際關系,甚至那些九姓十一家的軼事典故。但是,當他們全部聚攏在嬴祝旗下之后,這些力量就化暗為明,曝露在趙和的刀鋒之下,趙和僅用三年時間,便可以解決掉原本可能花上三十年也解決不掉的問題。
“都道趙和不欲多作屠戮,但他哪里是不愿多作屠戮,他分明是要刨根挖底,斬盡殺絕啊……”陳偍繼續說道:“陛下,此次南征,切不可多作猶豫……臣雖愚陋,卻也大致能猜得到趙和的打算,只要我們能出庾嶺,他必不會窮追。”
“何出此言?”嬴祝問道。
“我們出了庾嶺,入南海、象郡,直至日南,就等于是替趙和打通一條南進道路,對他來說構不成威脅,他落得坐享其成。但若我們露出跓足經營之態,他必會又大兵壓來,不讓我們有片刻安生!”陳偍道。
嬴祝覺得陳偍的猜想有可能是真的。
他恨恨地道:“都怪諸葛瑜這村夫……若非此人,董師不會重病,我等也不會如此狼狽。陳卿,我欲遣死士劍客,前去刺殺諸葛瑜,你覺得如何?”
嬴祝是真心恨諸葛瑜,此時他再蠢,也清楚諸葛瑜所獻的南征之計其實是不懷好意了。
倒不是說不該南征,這南征之策,在當時情形下是只能暗中施行而不可公開的。畢竟原本江南三郡的各方勢力,是面對趙和的壓力下抱團取暖,大伙都沒有退路的情況下,才能勉強做到團結一心。可南征之策一公開,九姓十一家就想著在日南去給自己打一大片田地、搶一大堆人口,江南大族則因為不愿意背井離鄉也不愿意為九姓十一家的利益出錢出人出力,嬴祝陣營這兩大支柱產生根本性的分歧,整個勢力分崩離析就在所難免了。
本地世族的想法很簡單,九姓十一家這種外來戶可以撐不住了逃跑,他們這些地頭蛇卻不愿意跟著當喪家之犬。既然如此,倒不如出賣嬴祝和九姓十一家,或許還能在趙和那里換個好價錢。故此,他們幾乎毫不猶豫就打開潯陽城門,放了北軍過江,而且還一路配合,所以曾燦才能進軍如此迅速。
總之在嬴祝看來,所有的責任,都是諸葛瑜的。至于自己是不是因為愚蠢而中計,是不是因為急躁而誤了事,是不是因為器量狹小而欲殺諸葛瑜——這些都是不存在的。
責任只有可能是別人的,絕對不能是自己的。
陳偍目瞪口呆了一會兒,然后才勉強道:“陛下安知諸葛瑜身在何處?”
“此人獻此毒計,必然會得趙逆重用,想來他已經北上咸陽,邀官請賞了——他害了董師,朕如何能不替董師復仇?”嬴祝看了看左右,“陳卿,你們陳氏應當還有些勢力?陳氏養了死士吧,請陳卿派一死士,為我……為董師報此仇,待事情了卻之后,陳卿便是我的相國!”
陳偍用古怪的目光看了嬴祝一眼,見嬴祝目露兇光,稍稍思忖了一會兒,然后點了點頭:“既是如此,臣便勉力去做上一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