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豐子安的皇子身份,方云漢并沒有產生什么驚訝的情緒,也不會特意提及。
豐子安對他的態度更是覺得理所當然,不提之前方云漢展露出來的實力,單以海皇的身份來說,名義上就是比朝中王爵更為尊貴的人。
武中皇者的頭銜,一開始就是朝廷對這些過于強大的武人的一種妥協,當這種妥協成為傳統之后,即化為一種歷史悠久的榮耀,約定俗成的尊敬。
就算是那些海王,對于大齊的皇室成員也不會另眼相看的。
“是要回去了。”豐子安點點頭,有些惆悵的模樣道,“方先生的傷勢如何了?”
方云漢不以為意:“小傷而已。”
其實他傷的不輕,除了肋骨骨折,雙肩上的傷勢之外,右臂是傷的最嚴重的,現在隱藏在寬袍之下的整條手臂都被繃帶層層裹著,就連指尖也沒露出來。
在軍醫查看的時候,他那只右掌有多處都暴露出白骨,即使有以變異生物為原材料制作的傷藥,再輔以他自身調息修養,也不是十天半個月就能長好的。
不過,方云漢雙腿無損,他想出來走走,也沒人能管。
豐子安又點了點頭,似乎確定了要回京城之后,他就有些神思不屬,在方云漢面前呆站了一會兒,才道:“那方先生能陪我去走走嗎?”
方云漢應聲,兩人結伴出了將軍府,一路向東。
這鐵衣城中也有許多屋宅前,掛著白布,那都是在幽魂作亂的時候出現死傷的人家。
他們的親人身亡已經有一段時日,似乎也逐漸接受了事實,不再有撕心裂肺的哭聲,但各處的沉郁氣氛,令街上的行人都默然無言。
商鋪伙計、擺攤的小販,也全是無精打采,唉聲嘆氣的模樣,其實一路走來,大半的商鋪都已經上了門板,約莫也是家中有事。
豐子安今日不曾著甲,緩步走在街上,視線從一戶戶人家劃過。
沉默良久之后,他不知是跟方云漢搭話,還是自言自語,開口道:“鐵衣城雖然位于北方邊境,但是最近二十年來,大齊與北漠王庭的爭端勝多敗少,尤其是這幾年,邊軍配備了新型火槍之后,打的那些塞外游騎根本不敢靠近。”
“所以,往日這城里是很熱鬧的。”
方云漢走在一邊,靜靜地聽著,他感覺到豐子安話猶未盡,也不催促詢問,兩人一直走了約有半個時辰,出了鐵衣城。
這座城池東邊是一片山嶺,山嶺北側的地形險峻,可以說是一座天然的雄關,平時也有數百士兵把守在此,而在山嶺南側,深入林中,有一座隱蔽的谷地。
方云漢跟著豐子安一路到此,心中一震。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片空曠的地面,舉目望去,兩側和對面的山壁都隔得極遠,而在這些山壁之間,那寂寥的大地上立著數不勝數的木板和土包。
在近處,每一塊木板上,都有一個深刻的名字,而在遠處,有些是無名的碑,有些則是字跡早已因為風雨霜雪而模糊,斫樹而成的墓碑都已經枯朽了。
還有一些,是一個大墳包上壘著幾塊石頭,上面記述的并非人名,而是某場戰役的名字。像是那樣的地方,便是整場戰役中所有的骸骨都被埋在一起了。
這里的墳墓,成千上萬,一眼望去,幾似看不到邊際。
“這里,是北境將士埋骨處。”
豐子安的聲音在方云漢耳邊響起,年輕的音色也被這里的氛圍所浸染,充滿了一種古老鐵銹味的愴然,“那遠一些的,是過往的戰爭中犧牲的人。而在我身前的這些,是在我來到了鐵衣城之后掩埋的犧牲者。”
他抬起手來,遙指那茫茫的墓碑,畫出了一個范圍,最后指著最靠近這里的幾列,道,“而這些,是在幽魂之亂中死去的兵士。”
方云漢面對這數不清的墳墓,抬頭望著即使有太陽也顯得灰暗的天空,左手抬起,感受著此處的寒風,道:“這里犧牲的,都會有人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