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子安平靜的點頭:“是,軍中會按照名冊點數,確定了有哪些士兵犧牲,然后就會通報府衙,層層傳遞,讓他們遠方的親人知道這里的消息。”
“他們的親人會記住這些犧牲的人。”
“那些仍然在軍中奮戰的士兵,也會記得他們曾經相識的戰友。”
“可是……”
不披甲的將軍在蕭瑟冷風之中閉上了嘴,許久之后,臉上露出一個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表情,長嘆道,“可是我不記得啊!”
方云漢一怔,側目望去。
豐子安走向前方,手掌撫上了一塊墓碑:“這些木頭上的名字,是讓軍中眾士兵對照著名冊,查詢、刻錄的。其實就拿這一次死傷的近千名士兵來說吧,這里面讓我感到眼熟的名字……也許一個都沒有。”
他按著墓碑,望著其他墳墓,“我到鐵衣城這么多年,先后統御五萬大軍,真正認識的將士,卻還不超過八百人。能真正在一見面就把名字跟人物對上號的,估計只有三四百個。”
方云漢無言以對,只好說道:“這也是人之常情。”
風聲緩送,豐子安平復了一下氣息,繼續說道,“然而,當時這近千名士兵因為幽魂之亂身亡的時候,我一眼看過去,分明覺得一個個都眼熟。”
“我好像覺得,我看見過他們在軍訓中操練,我看見過他們在城頭上奮戰,我看見過他們在林野中巡邏,我看見過他們在商鋪前跟小販討價還價……”
豐子安每一個字都說得很輕,仿佛他每說出一句話的時候,腦海中都確實在回憶那樣的景象。
“我那個時候覺得他們從前一直都在我身邊,覺得他們是那樣的熟悉,我為我熟悉的這些士兵不明不白的喪命于幽魂之手而傷痛,憤怒……”
“我那時候想,如果他們是戰死于塞外的刀槍之下,無論埋骨沙場還是馬革裹尸,至少都比那種不明不白的死法……”
他的話頓在了這里,他說不出那個“好”字。
不管是怎么死的,畢竟是死了,又怎么能說好。
方云漢仍靜立,認真的聽著。
“我那時候覺得,我有生以來未曾如此傷心憤怒過。”
豐子安回頭看著方云漢,“我錯了。”
“因為,等我發現我跟這些士兵其實不熟,在我腦海里,無論怎么去回憶,都只能用一張模糊的臉孔替代一千個人的面貌。”
“我甚至叫不出他們任何一個人的名字,在那個時候,”
“我心,更痛。”
人,至此無聲。
谷中無數的墓碑不曾變過。
山頭天云吹去,寒風蜷縮在方云漢指尖,左手曲握,收回袖袍之下。
林間大風吹來,冷而干燥,這北境的長風若欲哭泣,想必連眼淚也不知該向何處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