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對著一個多年好友一樣,帶著玩笑卻又不失板正的語氣問道:“你是要走了吧,臨走之前卻來幫我一遭,就不怕十年之后,我離開這座山去繼續未成的事業?”
方云漢捻了捻手中空了的竹杯,道:“這個問題啊。我先跟你說一說,我在來到白梨山之前想的東西吧。”
“如果有這樣的一個人,或者什么不是人的東西,她擁有輕易改變整個世界走向的力量,卻已經很久不再干涉世人的選擇,你覺得這是什么原因?”
黃石公的眉毛揚起了一些,不說話。
方云漢就接著說道:“我想,也許是因為她并不傲慢。”
黃石公像是沒想到這個答案,道:“傲慢?”
“是啊,有些人做事是只要自己爽就好了,但有些人,做出重大決定的時候,支撐他們的動力,維持他們的決心的,應該就是一種‘我做出的選擇比其他人更好’的想法吧。”
方云漢平直的說道,“但是這樣的心態,就算是為了讓世界更好,本質上也是一種傲慢。也許那個存在就是曾經傲慢過,卻發現她的選擇,并不勝過世間人自然而然的選擇,所以不再主動干涉。”
黃石公聽完這段,卻冷笑了一聲:“你說的這種想法,以老夫看來,不過是畏懼責任,所以選擇逃避的借口罷了。”
“純陽子,莫非你也覺得你選扶蘇不一定對,所以要幫一幫老夫,若扶蘇不成,就由老夫來制衡?”
方云漢坦然地承認道:“我確實是有一點這種想法吧。我也只是普通人,就算是知道的更多一些,又怎么能夠肯定未來的發展,一定會比我當初否定掉的那種更好?”
黃石公皺著眉看他,許久之后,嘆息了一聲說道:“純陽道人,如果你真是這么想的,那你可算是一個好人,卻絕不可以算是一個志士。你的志氣未免太短,決心未免太淺。”
方云漢被他這一通貶低,卻不以為意,放下竹杯之后,甚至還輕輕拍了拍手掌,笑出聲來。
“你是這樣認為嗎?那或許就是吧。”
他笑著說道,“不過,那只是神的慈悲,仙的顧慮。如果我只是我,我來的不是這樣短暫,那么,我也只會做一個人。”
神的做與不做,其實都是傲慢。那是因為自信只要自己一干涉,人世間絕對無法當場脫離她的選擇。
仙的顧慮,也只是有著能夠置身事外的底氣,所以一開始就想要最好,若不能的話,不如少做。
但是人哪有那樣的高度,哪有那樣的余裕。
天地之間的大潮一起,人,就只有混于潮流之中,不過是被裹挾或站在浪頭上的區別罷了。
滄海橫流,無拘無束,人的追求,只是要做自己想做的就行了。
“其實,這世間的練虛增增減減,往后,恐怕絕不會再有一枝獨秀的時候,你十年之后脫困的話,不妨先到華山去走一走。”
方云漢站起身來,拱手說道,“貧道還要往咸陽一遭,這便告辭了。”
黃石公也起身還禮,說道:“純陽道長,慢走。”
方云漢悠然而去,又在臨走之前留下一句。
“顧慮我是有的,不過我對扶蘇也算有些信心,十年之后你從這里走到咸陽,也許會看到一個仍有瑕疵,卻絕不忍心再掀起戰火的世道。”
黃石公因為這一段話,多站了片刻,等竹杯之中的水已經涼透了,才舉起手來,一飲而盡。
“老夫……希望會是如你所說的這樣。”
從白梨山抵達咸陽城,對于現在的方云漢來說,只是悠哉悠哉的走了半日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