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自然也在朝上,他立在皇帝下首位置,比百官都高,略一觀望就能看清楚所有朝臣的神色。
一開始徐澤板著臉出來參他,他心中還算安定。
徐澤此人他算是了解,再者,那日已經透過底細,他已經做好了用一出苦肉計的準備。
所以徐澤一開始參他,他便向前一步,打算先向父皇請罪。
但等到徐澤開始說話,他驟然覺得不對,雖然徐澤的話聽起來并不算多么嚴重,但這些都經不起細細推敲,連窺視內廷,朝臣這等話也說出了口,他一個太子,窺探內廷,這會讓父皇怎么想?
他猛地低頭盯著徐澤,從徐澤的臉上看不出半點異樣。
難道他看錯了這個老家伙?
徐澤依舊只盯著太子那位寵妾,只是說出口的話比他本來打算說的話要嚴重得多。
“去年經太子那位沈才人之手,竟是明碼標價,五萬雪花銀就能買到富縣的縣令,十萬雪花銀,她就敢許出知府之位。”
“我朝文武百官,多少年苦讀才得以入朝為官,若是朝中百官皆是錢財買來,朝廷要如何運轉,百姓又會受多少盤剝?”
“前朝宦官賣官鬻爵,賣斷了幾百年的國運,沈才人身為太子的寵妾,將來……難道我們陳國也要走上前朝的死路?”
滿朝官員鴉雀無聲。
就是太子本來安排的幾個要為太子開口的言官,一時都沒有話說。
大家都知道,徐澤可不是一般人,他既然敢開口,手里必然握有實證,若是此時出面反駁,再讓他拿諸般證據砸在臉上,那他們丟面子恐怕要丟得更大。
只太子勃然大怒,厲聲道:“父皇,徐大人此言荒唐,沈才人賢良淑德,知書達理,連后宅都少出,平日侍候兒臣向來謹慎,如何,如何能做得出這等荒唐事,她又有什么能力去辦這等事?徐大人,難道你意在指這些事都是孤指使?呵,孤身為大陳太子,為父皇一手教導,每每做事,都要審慎再三,生怕禍及我朝江山社稷,我怎會做這般有損朝綱之事?”
“徐大人,你好歹也是狀元出身,說話可要負責任!”
太子聲色俱厲,仿佛受到莫大的侮辱。
那些大臣們終于反應過來,太子黨里的重臣紛紛開口應和。
“太子所言極是。”
“徐大人莫要妄言。”
“太子入朝這些年,侍奉陛下既孝且忠,所作所為有目共睹,陛下明察。”
徐澤由著他們替太子張目,只當根本沒聽見,輕聲道:“還有,去年京城發生一樁慘案,我相信諸位大人應該都還記得。永寧巷大火,燒毀了十二處住宅,四處商鋪,起火的明家一家二十余口,無一幸免。”
“此事京兆府以意外結案。”
京兆府府尹猛地低下頭,只覺冷汗蹭蹭地向外冒。
“好一個意外,明家所有門窗都從外面封死,當時救火的左鄰右舍都能聽見明家人垂死慘叫,證人不下百余人。”
“就在火災那天白日,岳侍郎的那個紈绔兒子當街強搶民女,明家小公子見義勇為,不過站出來說了幾句公道話,只因為穿著打扮并無半點富貴氣,也不肯說出出身來歷給宮里的娘娘添堵,就讓岳侍郎家的公子縱奴行兇,當街打得斷了氣。”
“這件事不說人盡皆知,知道的人也不少,岳公子甚至不以為恥,反以為傲,那天在春濃樓喝酒,對他那些狐朋狗友們好一番宣揚,但凡那日在春濃樓二樓的人,估計不少人都聽得見。”
“明家公子慘死,他的大哥當即找來,揚言要報官,說要讓岳公子付出代價,結果當晚,岳家就買通了京城黑道上有名的賊人,去明家放火,殺人滅口,這幫賊人如今已被悉數抓捕,也已經招了供。”
滿朝大臣們悚然而驚,看太子的目光漸漸變得游移不定。
皇帝高坐,臉色也一點點變得蒼白,手背上青筋畢露,顯見是動了真怒。
徐澤的聲音也變得頗為凝重:“……想慧婕妤出身微末,早年得寵卻也不曾為娘家謀取私利,明家雖只是普通人家,但家中子弟都很上進,慧婕妤的兄長和弟弟也已考中秀才,小輩更是聰慧,他們在京城低調得緊,一次也不曾借慧婕妤的身份牟利,甚至沒多少人知道,他們是慧婕妤的親眷,這樣的人家,落得如此下場,何其無辜?”
“慧婕妤芳華正好,卻忽然香消玉殞,此事發在后宮,臣自是查不到,但臣不能不諫言,請陛下嚴查,若此事也同沈才人有關,此女那真是蛇蝎心腸,可怕至極。”
太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伏地不起,哀哀道:“父皇,徐大人每一句言語,都讓兒臣震驚不已,兒臣有罪,竟不知民間發生過這等慘事,也不知已有這般傳言毀壞我皇家聲譽,兒臣,兒臣萬死!”
皇帝深吸了口氣,陰沉沉盯著太子的頭頂,許久才把滔天怒火壓抑下去:“張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