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他也老了,總愛憶當年。
當年他們這些小孩子最愛的便是過年,不光能見到總不著家的長輩親人,能穿新衣服,吃到各種各樣的美食,拿到豐厚的紅包,還能聽長輩們講那些奇妙的,娓娓動人的故事。
林謝最喜歡聽故事,張溫酒的目光落在黃花梨木的桌上,上面是一套白瓷茶盞,雍正年間官窯所制,茶盞上刻畫了一頭歪腦袋癟身體的小豬,是當年林謝淘氣,拿刻刀給刻的。
劉老氣得把他按在膝頭上打屁股,雖然就打了三下,便舍不得了,可那也是林謝唯一一次挨揍。
瓷盞尤在,光景如昨,連窗前艷梅也是往昔模樣,當時嬉笑賞花人,卻不知散落何方去了。
張溫酒想得有些多,回過神卻見劉爺爺笑盈盈招招手,就好像他們幾個還是個頭比不上桌子高的小豆丁。
“來,這位姓楊,楊明哲,我妹子,你們都來見過姑奶奶。”
劉書嵐聲音不輕不重。
李老,張老和穆老也是滿臉和樂,神色溫柔。
張溫酒:“……”
在場的,所有拿著紅包正高興的小一輩,齊齊傻了眼。
李玘目光逡巡,忽然驚覺,現在這場面,著實有些違和。
諸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長輩們齊聚,并不稀奇,雖然張老和穆老有些年沒回過京城,兩家的基業也在南方,但他們同劉老交好多年,自家爺爺更是常年在京,住得離花池胡同不過三條胡同而已,古稀過后,眾人思念舊友,想要相聚也能理解。
可問題是這樣老一輩的聚會,楊明哲竟然也在,不光人在,還坐在上首位置,表情更是恬淡自在得很。
這些老人家看她的表情,絕不是看小輩的表情,神態間的那股子味道,他很難說清楚,但此時此刻,從他的角度抬頭看去,整個場面沒有絲毫異常。
楊明哲仿佛就應該被眾星捧月一般坐在那里。
高爵的掌心一痛,緩緩把手心抵在褲子上,抹去掌心一點血絲。
一切都不對了。
這個女孩子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高爵輕輕地吸了口氣,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又一個的畫面,那也是這樣的雪季。山間的小道荊棘遍地,十分難行,他慌不擇路,跌跌撞撞地向外跑,一頭撞在小姑娘的身上。
當時小姑娘才十歲,雙目澄澈,盯著他胳膊上,身上劃破的血漬皺眉,臉上一片茫然。
他惡向膽邊生,才要動手,便聽周圍犬吠聲此起彼伏,他嚇了一跳,本能地轉頭沖了出去。
“當時如果痛快些下手——”
高爵神色漸漸冷硬。
當年他太年輕,而且事發突然,他忽然做成了那么大的事,腦子里一片空白,心慌意亂,受到驚嚇就驚慌失措,后來回過神再去處置,卻是再找不到人。
那會兒幾家的人都出動,他也不敢動作太大。
現在想想,或許楊明哲這個小丫頭片子就是注定要和他們糾纏在一起,注定了會是個瘟神。
真正說起來,自己一步步地走到今天,起因,竟也是她。
高爵的舌尖抵在牙齒上,血腥氣從喉嚨里一股股向上翻涌,天知道他在大屏幕上,忽然看到了這張讓他感覺格外熟悉的臉,那一刻,他究竟是什么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