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京師滿城之中的范宅,曾是前朝國公的國公府,在清軍入關后,將內城辟為滿城趕到了城中的漢民的同時,這國公府自然與城中房屋一同,都為清廷所有。而這國公府后來幾經輾轉,為范永斗購下成了范家的家宅,這宅院在某種程度就象征著范家的地位。
兩百余年整治的國公府之中,亭臺樓榭間湖水環布,盡是一派江南園林的模樣。而此時,那曾經湖水蕩漾的湖面這會已經結了一層厚冰,在一間亭閣內,暖爐隱約可見些許青煙,而在亭間立著一個發須皆白的老人,這位正是范家的主事之人,范永斗。
他的身材不高,雖說年歲老邁,可是面膛依然黑瘦,高聳的顴骨下,眼睛里透出一種精明干練的神彩,與那老邁的年齡一點也不相符。他身披一件毛皮大氅,就這么站在亭子里。
“范奸永斗者,明國之人,漢之苗裔,卻在國戰之時,不圖利國與一毛,卻重清人之一信?不重漢人之存亡,只顧一家之私,圖小利忘大義者,莫過于此,清人如無鐵器之利還至于如此迅速的崛起?真正是送利刃與仇寇,嘉定三屠揚州十日之始,正是始于這類漢奸商人之手也,雖萬世難消此恨。”
默默的念著這句話,范永斗的心里可謂是五味雜陣,可以說,這句話已經表明了南邊對于范家,對他范永斗的態度,南邊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
甚至可以說,當年順治十分高調地冊封他們為八大皇商,實際上就是向全天下表明,我們女真人能奪得漢室江山,你們漢人要怪就怪這些吃里扒外的晉商們。范永斗等晉商被民間視作大漢奸,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
“這只是生意而已……”
又一次,范永斗自言自語道。
“你們怎么就不明白,這不過只是生意……”
自言自語著,范永斗更是為他當年的所作所為找著借口。
“范某人是商人,商人自然重利,既是生意,又焉能稱范某是漢奸?”
當然,范永斗永遠都不會說,正是在他這樣的晉商源源不斷地物資輸送之下,原本缺衣少食,兵器不足的女真人變成了裝備精良的虎狼之師,后金全部的火藥、八成的糧食和超過六成的金屬由晉商提供。甚至京畿情報,細致到每個關口的守將姓名、士兵的數量和裝備的清單,也由晉商提供。晉商們不可能不知道后金收購這么多軍火情報目的何在,但為了白花花的銀子,什么國家大義、民族安危,都顧不得了。
最終,正是在他們的傾力支持下,清軍終于殺進山海關,“嘉慶三屠”,“揚州十日”,無數漢人子民慘死于屠刀之下。清朝定鼎北京后,順治帝沒有忘記為女真人入主中原建立過赫赫功業的晉商們,他在紫禁城大張旗鼓地設宴,款待包括范永斗在內的八家晉商。最終封他們為皇商,可謂是極盡恩寵,之所以如此,正因為他們為大清立下了汗馬功勞。
當他說出這番的時候,那邊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是范三拔,他急匆匆的進了亭子,連身上的雪都顧不得撣,便對范永斗施了一禮,然后說道。
“爹,我回來了。”
“怎么樣?王家和靳家想要干什么?”
范永斗的聲音顯得有些急切,在過去的幾個月里,他已經從王家和靳家的舉動中,猜出了他們肯定有什么動作,所以兒子剛一回來,他才會顯得如此急切。
“可是要一起打點南邊?每家需要拿多少?一百萬兩?不行,太少了,二百萬兩,若是不行,可以湊出兩千萬兩出來,想來有這筆銀子,南邊應該會同意的……”
不過范永斗在說話的時候,自己也不太確定,畢竟作為商人的他,又豈不知道,對于南邊來說,利益最大化的并不是接受他們的“賄賂”用以“贖罪”,他們更樂意抄家,若是能抄沒八家的話,那將來縱是幾年不納糧,亦無需為銀錢擔心。
父親的焦切讓范三拔的心頭一緊,他立即意識到,這局勢恐怕比他了解的還要惡劣上幾分,若不然,父親又豈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