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師的這聲長嘆讓程四遠心嘆一聲,然后才說道,
“老師,您是有大功于大明的!”
金之俊確實有大功于大明,當初若不是他提議福建派兵進攻臺灣,忠義軍水師又豈能在基隆全殲清軍,從而導致福建清軍主力喪盡,再也無法對萬年造成威脅,如此才有了后來朝廷可以安心居于福建,而無須顧忌其它。
除此之外,這兩年他不知將多少情報傳至江北,他不僅是江北的眼線,同樣也是江北的傳聲筒,這兩年,正是借著像金之俊這樣的降清漢官之口,江北對滿清朝廷施加著各種影響。
他們有過,同樣也有功。所以功過相抵之下,是不會再追究他責任的。只是,在天下人皆知何為漢奸的時候,他們又豈能過得了自己這一關?
“功,焉能掩其過?”
回頭看著面前的學生,金之俊長嘆道。
“這一點,你比為師強,為師等人,枉讀了一生圣賢文章啊……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人,有殺身以成仁,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孔曰成仁,孟曰取義,金某人枉讀一生文章啊……”
有些痛苦的閉上眼睛,金之俊的神情顯得有些低落,自從與江北暗通之后,他想過很多,曾經的自我麻醉,最終還是變成了笑話。
無論改朝換代也好,亦或是五行之說也罷,都不曾是圣人之言,圣人教他的是取義成仁,這才是圣人所教,至于其它,不過只是不屑之徒假托之辭罷了。
老師的感嘆,讓程四遠選擇了沉默,他知道,老師在想什么,也許他是番然醒悟,但是這種番然醒悟卻也有著現實的利益,畢竟,一但大明光復京師之后,像他這樣的從明從順又從清的人,即便是有功于明,最后也只能布衣返鄉,即便是不追究他們漢奸的罪過,但是漢奸的名義卻是他們終生都無法擺脫的陰影,除非……能以大明官員的身份致仕,非如此不能去污名,也只有如此,他們才能讓世人知道,他們當初降清是“無奈之舉”,他們甚至是“受命而為”,他們并不是心甘情愿當漢奸。
只是,天下何時曾有這樣的好事,不……不是說沒有,有時候,如果抓住機會的話,倒也不是不可能。
“老師,其實……”
沉吟片刻,程四遠看著神情低落的金之俊,然后低聲說道。
“順治十六年,聽說老師奉命為先帝立碑時,曾經得了一樣東西……”
程四遠的話聲不大,但是落在金之俊的耳中,卻讓他的渾身猛然一顫,然后他驚訝的看著程四遠,好一會才說道。
“用達,你,你這是什么意思?”
在說出這句話之后,金之俊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那臉色瞬間變的蒼白,對于已經經歷過太多事情的他來說,在這一瞬間,幾乎立即明白了程四遠話中的意思,他只是搖頭苦笑著,瞧著那夕陽,自言自語道。
“只是近黃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