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話讓朱之瑜微微一愣,他的眉頭緊鎖,神情似乎有些不太自然。而朱明忠則繼續說道。
“即便是到了唐代,士家大族仍然占據朝中主要話語權,不過當時庶族士子憑借數百年的科舉制已經在朝中占據高位,與此之前完全依附士族截然不同,到唐朝后期的牛李黨爭,本質上就是士族官僚與庶族官僚之爭。這個時期的爭執只不過是黨爭,至于文官、武將,其身份是士庶之別,而不是文武之別,這才是他們黨同伐異的根本。他們不會因為你是文官而對你高抬貴手,同樣也不會因為你是武將對你落井下石。但是一定會因為你的出身對你落井下石。”
深吸一口氣,端著茶杯,看茶杯升騰的熱氣,朱明忠的語氣變得沉重起來。
“唐末,朱溫篡位,門閥士族出身的的朝官,被庶民出身的李振假朱溫的屠刀,一次殺了個干凈。一夜間變成了“濁流”,再經歷五代十國的軍閥混戰,地方士族同樣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自此之后,士族于中國便成為絕唱,而此后,從士族政治進入平民政治。以血緣為紐帶的門閥被以共同利益為紐帶的黨朋取代。”
“此,國之幸甚!”
朱之瑜幾乎本能的用這么一句話表達了他的觀點,畢竟在史書那些士族的名聲確實不怎么樣。
“若非是如此,寒門子弟又如何出有頭地?”
又一次,他提到了寒門子弟,畢竟他也是寒門子弟出身。甚至在過去的時候,在他看來,所謂的勛貴,不過就是浪費錢糧的一群人罷了。
“當真是國之幸甚嗎?”
看著似乎在為天下寒門子弟發聲的老師,朱明忠反問道。
“自然如此,自此之后,以科舉取士,終為正途,家族蔭官不過只是異類。”
確實站在寒門子弟的立場上,從魏晉以來綿延了六百多年的士族門閥被朱溫徹底消滅之后,中國確實進入了寒門子弟的時代,如此才有了“書生自有黃金層、書中自有顏如玉”。
“自此之后,文武殊途,自此之后,世人皆言文,而不言武,如此才有了兩宋的積弱!”
冷冷一笑,朱明忠看著正欲辯解的朱之瑜反問道。
“牛李黨爭,起于科考,庶民為主的牛黨主張以進士科取士,而士族為主的李黨對科舉制不滿,要求改革科舉制度,主張諸科合并,在取之以全才,而不能取才以偏……”
“陛下,牛黨主張以進士科取士,那是因為門閥士族家學傳承,遠非寒門子弟所能相比,若是行諸科合并,只恐朝廷開科盡士皆為士族所得,如此,又何需設立科舉?”
朱之瑜的反駁,又回到了最初——公平。其實這也是牛李黨之爭的根本原因,世家大族因長于經學,就主張科舉應注重經世之學,進士們仗著他們及第的學科詩文,就主張科舉應注重詩文,更由對科舉的見解不同,無論是世家大族與及第的進士,都要求官,而官的名額又不能容納所有人,勢必發生競爭,競爭時個人力量有限,需要結納志同道合的人彼此相助,自然要結合。黨爭自然也就無可避免。這才是當時引起黨爭的根本原因。
“設立科舉的目的,確實是更加公平的為國取才。可自此之后,文武殊途,兩者終成另類。朝中武將雖然是利益共同體,但除了開國初或是由于袍澤紐帶,或是由于提拔之恩,大家關系較為親近,但隨著時間推移,這種關系也就淡了,很難將力量集合起來。反觀文官,卻可以因師生情誼、同窗友誼、提拔舉薦之恩、同僚之誼等等,大家關系極為密切,更容易形成集團,而且這種集團,不會因為時間而消失。而于這個集團的眼中,武將就是異類,于他們看來,武將不讀書,沒有十年寒窗,其卻官居一品,或許他們可以有軍功,可是如果沒有他們在后方籌集錢糧,運籌帷幄。又怎么可能會有那些人的軍功?那些人不過就是一群粗人。他們之所以能夠打贏。完全是因為他們這些文官在后方給他們打點好了一切。這樣的一群粗人,何德何能能于他們同朝為官?如此,自然對武將全力打壓!黨同伐異,唐時庶民出身的牛黨伐的是士族,而宋代以及我朝,文官伐的異就只剩下武將了!”
這樣的話從朱明忠的口中說出來之后,他的神情顯得有些無奈甚至有些憤怒。因為這樣的輕視即便是在21世紀,同樣也存在于中國。
“怎、怎么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