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很多戲文說的都是清軍入關后那些抗清的忠臣義士,戲班子愛唱,百姓愛聽,寫小說的士人也愛寫,百姓也愛看,究其原因并不是其它,而是各地的“漢奸碑”對于地方的士紳百姓而言,無疑于西湖邊的跪像,進城時必定能看著的“漢奸碑”讓當地的百姓深以為恥,而為了抵銷這種羞辱感,他們自然的要把本地的忠臣義士抬出來。也省得他人說他們那就是出漢奸的地方。于是乎一個個與本地忠臣義士有關的戲文、小說在過去的七年間先后涌現,在徐州如閻爾梅那樣的對大明忠貞不渝的義士,自然也不例外,單就是戲文就是三四出,像閻爾梅的妻妾盡節的《南園淚》,聞者更是不不傷心落淚。
也正因如此,閻家忠義之家的名聲至少在徐州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對于這樣的風潮,朝廷自然是樂見其成,畢竟這是弘揚忠臣義士正氣的好事,而在南園也有有皇帝下旨為閻爾梅的妻妾張氏樊氏修建的義節牌坊。
“……哎,這忠貞義士有好報啊,聽說閻老爺一家兩代都是當朝的大官,那也是應該的,要是忠臣義士不用,難不成要用漢奸走狗不成?依俺看,這皇上對那些漢奸,實在是太仁義了,就像黃莊的黃千頌,那可是當過漢奸的,居然啥事都沒有……”
王田謂一邊報怨,一邊將那選好的種子收了起來,看似動作不經義,可是在閻家父子看來,這動作恐怕是刻意為之。心知此行必定沒有結果的閻焸,又與王田謂聊了一會,然后便告辭了。不過因為天色已晚,他倒也沒有走遠,而是去了社學,在村里的社學向學師挑明身份后,便借宿于社學內。這幾年大明的官員,若是于鄉下,往往習慣借宿于社學,對此,社學的學師也早已經習慣了。
在吃飯的時候,與兩個學師聊了一會社學的情況,又與兩個學師交流一番文章之后,感覺有些疲憊的閻焸,并沒有去休息,而是在學師的公房中,與兒子聊了起來。
“坤兒,你看,那人為什么不愿意把選種、種田的法子交給官府?”
“敝帚自珍,這種心思實在是再正常不過。”
然后閻坤又說道。
“其實,父親,以孩兒看來,咱們根本就沒有必要來這一趟。”
“哦?為什么?”
“因為他種的是小麥,那小麥根本就不適合在北方種植。”
作為清河書院農作科的學生,閻坤對于麥作當然很了解,看著父親繼續解釋道。
“父親,按過去幾年的試驗,北直隸、山東大部分地區年均降水量在17寸至少23寸之間,而且年度變化大,季節分布也不平衡。秋冬春季降水稀少,其中冬季降水量一般占全年的5%,春季只占全年的10~15%。這種降水模式無法滿足冬季作物的需要,所以每到冬天,北直隸、山東大部分地區的土地就會進入冬閑,以北直隸、山東兩地為例,冬小麥從9月播種到4月生長期內,北直隸、山東大部分地區平均需水各有不同,京師附近需水約10寸、濟南附近需水約15寸,而實際降水分別為3.2寸、4.3寸。從興乾二年以來的統計來看,幾乎沒有一年降水可以滿足小麥正常生長需要,加之春季溫度上升迅速、土壤蒸發旺盛,經常形成十年九旱的嚴峻形勢,很大地影響著小麥生產,所以除非是人灌溉的地方,否則都是拋荒冬閑。”
看著沉默不語的父親,閻坤又繼續說道。
“當地雖有鑿井的傳統,但多用于園圃,很少用于麥田灌溉。一方面是百姓習慣于靠天吃飯,另一方面,諸多客觀因素也制約了井灌的普及。首先鑿井技術落后,無論是土井還是磚井,均為手工挖掘深度有限,只能汲取淺表層地下水,一遇干旱,所鑿之井不是無水就是不敷用,使井如同虛設。其次,汲水工具轆轤、桔槔等用于澆灌菜園還能湊合,若用來灌溉麥田,則效率太低,旱情嚴重時,雖終日汲引,“仍無救欲槁之苗”,所以,北方各地才會種更為耐旱的高粱、小米,至于小麥,尤其是冬小麥,過了淮河就靠不了天。”
兒子的話,讓閻焸點了點頭,然后說道。
“種麥靠水不靠天,這個道理,為父又豈能不知道,沒有水渠、沒有水源,是種不了冬麥的,可是……”
閻焸看著兒子反問道。
“為父這次之所以來這,就因為他種的是麥,按道理來說,他種的小麥,許多人根本就種不了,沒有水渠灌溉,怎么種?可即便如此,他看到咱們去的時候,仍然小心翼翼的唯恐別人知道如何挑選種子,唯恐教會了別人,餓死了自己,有這種心思的,這天底下,又豈止他一個人?”
父親的反問,讓閻坤不由一愣,他只看到耗水的小麥不適合大規模種植,卻沒有看到父親來這里卻是為了另一個原因。
“此次,陛下授意工部與禮部一同向“田秀才”征集農技,到底能征集多少有用的農技?目前尚未可知,但就眼下征集的情況來看,似乎不太理想啊……”
這么感嘆一聲之后,神情嚴肅的閻焸便在床上躺下了,然后對兒子說道。
“坤兒,早些睡吧,明天還要早起,臨走時,別忘記了給錢,不能壞了規矩。”
閻焸口中的規矩,指的是借宿社學,必須要給銀錢的規矩。盡管嘴上叮囑著兒子早點休息,可他自己卻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仍然在想著今天的遭遇,甚至就連那眉宇間隱隱帶著些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