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同宗的長輩、兄弟往往也只是勸他們喝酒,可這酒又豈能掩飾得了他們內心的憂慮?而對于許多接近成年的男子而言,看著將要離開的同族時,想到自身,同樣也是難免一陣心憂。
這一場宴席,盡管許多人都醉了,但醉意中卻難掩各自的憂郁。
此時,正在喝著酒的人并不知道,正當他們在那里借著酒精麻醉自己的心情時,李存義已經帶著去年剛娶進門的老婆,背著兩個不大的包袱,登上了駛往上海縣的小船。
已經十八歲的他已不會再去關心李家村里的事情了,除了包袱里的那塊木制的李家堂牌之外,再沒有什么能夠證明他與李家的關系。此刻他的腦中滿是對日后新生活的憧憬。
新生活會是什么模樣?
一路上,置身于搖搖晃晃的烏蓬船上,懷揣著對未來的向往,李存義與娘子一樣沿著江南縱橫交錯的河道,來到了松江府轄下的上海縣。“買不盡松江布,收不盡魏塘紗”,盡管現在機紗、機布已經取代了土布、土紗,但是松江仍然是大明最重要的布匹產地,這里的數百家布廠,每年生產數千萬匹棉布,不僅供應著大明,同樣也大量出口至海外。而松江府的上海縣不但是重要的棉布產地,而且還憑借著沿江優勢,成為松江布最主要的輸出港。每年來自各地的船只,源源不斷的從這里將松江布運往世界各地。
這也是李存義來上海的原因——這里既是一個繁華熱鬧的港口城市,也是一座云集著數十家紗廠、布廠的工業城市,所以,在這里有許多的工作機會,或許李存義只有18歲,但是通過報紙,他知道,在這里遠比在老家更容易找到工作。
“小喜,你就放心吧,等到了上海,咱們肯定能過上好日子的!”
又一次,在搖擺的烏蓬船上,李存義安慰著身邊的娘子。
無業無產的次子娶妻并不容易,因為法律規定次子離家,要先為其娶妻,所以不知多少人家,往往都是為其買上個海外女婢了事,但也有人為千方百計為兒子娶房媳婦。
“嗯。”
盡管小喜點著頭,可是眼睛中依然帶著對未來的擔心,只有十六歲的她,并不知道未來在那里。甚至第一次聽說上海,也是在男人的口中聽說的。
終于,烏蓬船到了上海,江中停滿了各種船只,盡管只是一座江邊小城,但是這里與李家村等傳統村鎮迥然不同的世界。岸上的工廠間,一座座高聳的煙囪噴吐著煤煙,蒸汽機驅動著紗機、織布機,為工廠主創造著數之不盡的財富。
所有的一切,對于初來乍到的李存義兩口子而言都是陌生的。
“小喜,你拉住我的手,可不能跑丟了?這里人這么多……”
背著包袱的李存義,緊張的昂著頭,手拉著娘子的手,小心翼翼打量著碼頭周圍,一幢幢樓宇,很是高大,這些樓宇在老家是看不到的,即便是社學的掛圖上,也很少見,可是在這里,卻一座挨著一座。
剛才在小舢板上時,他就已經看到了,樓宇前方臨江的碼頭上,到處都是忙碌著的勞力,他們將一包包貨物扛上船,或者從船上搬下來。
“小喜,你瞧,那里就是碼頭,我聽說在碼頭上干活的時候,一天能掙至少二錢銀子,干個五六天,就夠買一石米了,好好干活的話,一個月掙上六七兩銀子,那是穩當的!”
說罷,將包袱背在身上,李存義一邊走,一邊指著遠處的煙囪說道。
“你看,那些大煙囪,就是紗廠或者布廠,到里頭做工,一個月的工錢也有好幾兩銀子,咱們兩,一年至少能掙一百兩銀子,就是種上幾十畝地,也掙不了這么多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