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會這么生氣,并不是因為其它,而是因為報紙上的報道,每天,各家報社都會挑選出一封來信,在報紙上刊載,內容毫無疑問的,要么是建奴的暴行,要么是人們為什么抵抗。
在上萬封信被送到報社的時候,報社里的人們,并沒有驚訝于信的數量,而是專注于從信中挑選出最應該發表的,可是那些信件,卻總會讓他們陷入憤怒之中,即便是已經過去了半個月,但是,他們仍然無法適應這一切。
報社里靜悄悄的,作為總編的王樹仁,將鼻梁上的眼鏡推了下,然后目光投向遠方,良久之后,才說道。
“……才四十年啊!”
這么一聲感嘆之后,王樹仁又繼續說道。
“才四十年,這天下的人們,就記不清楚,當年咱們的朋友、親人是為什么抵抗建奴的了。”
固然他們的親朋好友中有不少人選擇了投降,但是更多的人卻死在了滿清的刀下。
“有人說什么,沒有剃發令之前,咱們一個個都投降了,到后來剃發令來了,大家伙才知道抗爭,實在是荒謬至極,難道在剃發令之前,天下人就不曾反抗過?剃發易服只是激起天下人的憤怒,在此之前,許多人仍分不清楚何謂“亡國”,何謂“亡天下”……”
“是啊,清兵入關的時候,非但普通老百姓不知道什么是“亡天下”,就是士林中人,亦有不少人以為,不過只是改朝換代而已。”
張悠柏搖頭嘆道。
“有亡國,有亡天下。亡國與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于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
引用著顧炎武在《日知錄·卷十三·正始》中對“亡天下”的描述。然后他又說道。
“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國。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
一聲長嘆之后,張悠柏看著桌案上的厚厚的信件,長嘆道。
“我生于崇禎十五年,甲申陸沉時,我尚是年幼不知,少時雖然聽聞滿洲大兵暴虐,可也就是如此了,不過四十年,要不是有人提及,只恐怕,這些東西,我是永遠也想不起來的,而且也不會對子孫后代去說,我是如此,更何況那些興乾后出生的少年?一代代人,最終總是會忘記的,到最后,甚至再過幾十年,也許會有人為滿清的“節臣”正名,因為……”
抬頭看著總編,張悠伯神情肅穆的說道。
“因為,大家都會忘記啊!他們忘記了滿洲大兵的暴行,同樣也忘記當年祖輩們是如何用生命去驅逐韃虜,當然,也忘記了祖輩身上的慘痛遭遇,他們中的一些人,甚至會對所謂的滿清“節臣義士”的孤忠而感嘆不已,就像于我大明,當年不也有士人為蒙元孤臣樹碑立傳嗎?”
一邊說,他一邊搖頭說道。
“他們為何這么做?不是因為那些是士林中人,所以要保全他們的聲譽,是因為忘記,他們忘記了祖先慘痛的遭遇,忘記了抗爭的艱辛,忘記了這些,自然也就只看到那些所謂“節臣”的孤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