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顯,所謂“保護東正教基督徒”只是沙皇的一個借口而已,但是既然說出來了,那就是真的。
一邊是利益,一邊是大義,強國總是兩者都想要,無論采取多么虛偽的手段。
梅特涅自己也是玩弄了無數次類似的手段,所以他自然也見怪不怪。
“我理解沙皇對信仰的堅持,我也同樣同情巴爾干半島上那些基督徒們的遭遇。”他稍微緩和了一下語氣,然后繼續詢問,“既然您這么說了,那我愿意相信,沙皇集結軍隊只是為了嚇阻土耳其人,讓他們不要太過分,并無開戰的意思;但我又有疑問——如果恐嚇不住蘇丹,你們打算接下來怎么辦?繼續對峙還是撤出軍隊呢?”
大使猶豫了一下。
“先生,我們兩個國家都是神圣同盟的一員,都有同樣的決心去維護歐洲最寶貴的正統主義,正因為如此,我們應該以開誠布公的姿態來對待彼此。”梅特涅又催問了一句,“我對我們的行動并無隱瞞,那么如果貴國確實打算在接下來有所行動,那我認為我也應該知情,這是對盟友的基本尊重,不是嗎?”
大使繼續沉默著。
如果他真的決定守口如瓶的話,那無論梅特涅如何催問,他都可以用一句‘無可奉告’來頂回去。
可是,之前他收到過國內的指示,沙皇認為在現在的情勢下,有必要借機試探一下奧地利的態度。
對梅特涅的花言巧語,無論是沙皇還是他,當然一個字也不會相信,但是無論如何,現在已經箭在弦上,也到了逐步透露真實意圖的時候了。
“如果蘇丹繼續一意孤行,以血腥屠刀來對待蒙受苦難的基督徒,那么從情理來說,沙皇陛下難以坐視不理。”于是,他最終決定稍微松口,“在某種情況下,帝國政府確實無法排除采取更進一步措施的可能性。”
梅特涅心中凜然。
大使的話無異于承認,俄羅斯帝國就是要以戰爭手段來解決問題了。
而且戰爭已經迫在眉睫,以至于他們都不打算掩飾了。
雖然他的心中非常不爽,但是常年的歷練早已經讓他養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習慣,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仿佛早就已經預料到大使會如此回答一樣。
“如果是那樣的話,那我只能說非常遺憾。”最后,他淡然做出了評價。
“請您理解,是蘇丹而不是我們,讓情勢惡化到了這一步。”大使立刻為本國立場做辯解,“從戰事爆發開始,我們已經給過他非常非常多的時間和機會了,哪怕他現在愿意改弦更張,那還是為時不晚,沙皇只是把軍事手段當成最后的懲戒手段而已——您既然身為虔誠的教徒,奧地利既然是基督教世界的衛士,那么您就應該理解我國的情緒。”
“哦!基督徒,我當然充滿了同情!”梅特涅攤了攤手,“可是區區同情心,并不能高于我們對整個時代所肩負的責任——我們誰也沒有忘記,誰也不可能忘記,剛剛過去的那個時代,是怎樣的腥風血雨,我們又是付出了多少鮮血和代價,才最終平息掉了無止境的廝殺。
那些廝殺是怎么來的?就是因為法蘭西無止境的野心,就因為某個人自以為比肩上帝,要以權力和鐵腕來撼動整個歐洲!我們見識過所有慘象,所以我們都知道,為了防止慘象再現,我們應該防微杜漸,從最開始就克制自己的野心。”
“首相閣下,您居然把沙皇陛下和那個無法無天的侵略者相提并論!這過于失禮了。”大使站了起來,大聲向梅特涅抗議,“沙皇陛下心中懷有的只是對上帝的虔誠和對基督徒的慈悲而已,他并沒有什么野心。”
“野心不體現在言辭,而是體現在行動,我是以行動來評價事實的。”梅特涅對大使的抗議不為所動,“而且,請您分辨清楚,我并不是在指責誰,而是以盟友和朋友的立場做出勸告——我認為您應該為我轉達,讓沙皇聽一聽我這種老家伙的勸告。”
還沒有等大使回答,他又繼續說了下去。
“比起那個被炮彈轟開的時代,如今這個年代就像是絲綢包裹一樣,精致而又美妙,值得我們每個人去小心呵護。”梅特涅微微笑了起來,仿佛就像是朋友之間的忠告一樣,“我并非站在我個人或者奧地利的立場上說這句話的,對整個歐洲,包括你們偉大的俄羅斯來說,1815年在維也納締造的和平都是至為寶貴的珍寶——所以,任何試圖打破這份平靜的人,最終可能都會發現,自己也會成為受害者。歷史之前向我們明確無誤地證明過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