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讓普希金一下子停住了。
這可不是一個可以輕易回答的問題——畢竟十二月黨人的事情才剛剛過去呢。
片刻之后,他重重地點了點頭,“我和十二月黨人當中的許多人是朋友,而且我對他們至今仍舊沒有失去敬意……假使那天我在那兒,我也會和他們站在一邊。”
“您的精神也值得敬佩。”特蕾莎點頭表示贊許。
然后,她又話鋒一轉,“雖然我剛才說得這么嚴厲,但是我請您也別認為我對皇帝陛下充滿了怨氣……其實我很敬愛他,我也承認他執掌帝國三十多年,闖過了這么多驚濤駭浪確實很不容易。他這些年的所作所為,與其說是出自于殘暴,倒不如說是出自于恐懼——他被上個時代的事情給嚇壞了,因此理所當然地認為一切有關于人民權利的說辭都是在毀滅帝國的根基,一切改變都會讓帝國面目全非,所以他固執地想要讓時光凝固在1789年之前,滿心以為只有這樣才能讓帝國延續下去……這并非可恨,倒像是可悲。”
說到這里,特蕾莎禁不住嘆了一口氣,“世人總讓我們一家背負了我們不曾觸碰過的罪惡,也強行給我們加上了我們不曾擁有的野心。其實我們一家虔誠地尊奉上帝,只愿我們的國土和臣民享受和平與繁榮。我們家族的過錯,就是太害怕我們輝煌的祖業被殘忍的時光洪流沖刷得一干二凈,所以拼命想讓時光暫且停駐,哪怕掙扎得再難看也在所不惜。可是……我知道,這不是辦法,我們終究沒法一直活在過去,想要活下去更明智的做法是擁抱未來。”
“那您認為什么才是未來呢?”普希金連忙問。
特蕾莎稍微愣了一下,一時間沒有作答。
正因為對哈布斯堡家族深懷感情,所以特蕾莎才會如此痛心疾首,可是要讓如此年輕的她,為帝國找出一條康莊大道,那確實有點太為難人了。
她知道未來的方向必然是“更開明”,可是具體怎么走,卻又有點模糊不清了。
就在這時候,艾格隆主動開口回答了,“我認為,哈布斯堡帝國的未來,取決于它能不能繼續當一個普世帝國,以不問出身只問才能的姿態,慷慨地接納境內任何一個有才之士。未來它如果越是擁抱德意志方興未艾的民族主義,那么它就會越快分崩離析,它唯一的生存和繁榮之道,就是努力成為中歐各民族開明的統治者,讓各民族的紛爭在這個家族公正的調解之下得以消弭,不追求擴張與奴役他國,把和平與公正的光輝紋到帝國的紋章當中,只有這樣它才能延續到下一個、甚至下下一個世紀當中——如果它真能做到,我倒認為這是好事。”
普希金聽得迷迷糊糊,既覺得少年人說得有道理,又覺得似乎不太理解。
確實要讓1827年的人理解半個世紀甚至一個世紀之后的事情,確實有點太遠了,艾格隆也不想過多地闡述。
總之,他和特蕾莎想法一致,那就夠了。
“哈布斯堡家族在中歐的統治,并沒有很多歷史學家們所聲稱的那么壞,至少在我看來,他庇佑了一大塊土地免于戰亂和屠殺,它也堅強地守衛住了歐洲,讓維也納沒有淪喪于異教徒之手,我雖然從小就被我的外祖父拘禁,而且現在還對他頗有意見,但我認為,帝國的存在終究是有意義的,也只有它,能夠讓四分五裂的多瑙河沿岸民族能夠有一個共同的紐帶,得到和平與繁榮——假使他們有機會的話。”
“艾格隆……”看到少年人居然這么說自家,特蕾莎簡直高興壞了,也不管有人在旁邊,忍不住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真難從你口中聽到這樣的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