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承嗣此時正用胖胖的手,端著一盞酒,殷殷地往沈夢昔手中送。
他是天后異母二哥的兒子,四十歲,老婆孩子一大堆。
此人庸碌無能,只懂聲色犬馬,是天后實在無人可用之際,從海南召回的。他非常清楚誰是主宰命運之人,對天后言聽計從,指哪兒打哪兒,三年前當了宰相,一個月后被罷免,此后更加勤謹,如今官職是納言,職責是宣達皇命,倒是非常適合于他。
沈夢昔縮回手,放回膝蓋上,客氣地說:“表兄也知太平一向酒量欠佳。”
“僅此一杯!僅此一杯!那些混小子的酒,太平可以不飲,表兄的敬酒,就一定要飲下!”武承嗣有些曖昧地笑說。
“哦?”沈夢昔似乎被勾起好奇心,轉頭看著武承嗣。
迎著盈盈目光,武承嗣仍舊端杯,做出深情的樣子,俯身低聲說:“表兄雖不及那薛紹英俊瀟灑,但也可以為表妹遣散妻妾,今后獨守表妹一人,絕無二心!”
沈夢昔聽后,昂起了下頜。忽然伸手接過武承嗣舉了半天的酒盞,拿在手上把玩了一下,又端詳了一會兒,笑說:“表兄的話,太平聽不懂。”
“如何不懂,表兄是看著太平長大的......”
“表兄先代太平飲下這盞酒再說吧!”沈夢昔伸手將酒盞舉到他面前。
武承嗣環顧四周,哈哈一笑,豪爽地接過一飲而盡。
不等他再說什么,就有宮婢來悄悄和沈夢昔說,天后讓她去后殿,沈夢昔起身就跟著去了。
“表妹!表妹!”
另一宮婢行禮后和他解釋是天后召見,他才悻悻地作罷,一屁股胡坐席上,端起酒盞,立即有侍女輕巧地過來斟酒。
沈夢昔到了后殿,只見天后正支頤側臥于榻上,閉目假寐,因等下還要去觀花燈,一身禮服并未除去。
再是保養得當,也畢竟六十多歲,沈夢昔凝目看著她的面容,臉頰松弛,面容疲憊。
這樣辛苦算計,圖的是什么?
——掌控自己的命運,并且掌控他人的命運。
這就是最大的誘惑!
宮婢蹲身行禮,天后睜開了眼睛,看到女兒站在門口呆呆地看著她,笑著伸手召喚她。
又讓宮婢扶起她,擺手讓她出去。
沈夢昔上前行禮,天后讓她坐在榻上,問了一下生活情況,沈夢昔也問候天后的健康和飲食,母女客客氣氣地說著話。
天后仔細端詳沈夢昔的臉,忍不住伸手撫上她的臉頰,讓沈夢昔毛骨悚然。
“阿月啊,長得最像阿娘了。”武后眼神慈愛。
不知道想起什么,視線看向榻邊的燭火,只幾秒鐘,又看回來,沈夢昔從那一閃而過的目光中,看到了羨慕和嫉妒。
是的,就是嫉妒。沈夢昔理解這種情緒,那種年老色衰后,面對年輕女性,不受控制產生的情緒。沈夢昔曾經在暮年時,看著充滿活力的孫女也產生過嫉妒,——你奶奶走路都費勁,你特么還在我面前蹦蹦跳跳!
當然,只是稍縱即逝。一是她真的疼愛孫女,不會真的嫉恨,二是,她活了太久,經歷反反復復幾次重返青春,心中有著僥幸的心里,篤信自己還會再次重生。
如今天后權傾天下,心想事成,恐怕只有這容貌和衰老是她唯一的痛楚了。近年,她開始豢養年輕面首,并服用丹藥,以求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