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侍回來說了緣由,武帝不由皺緊了眉頭。
當年李昭德那句“魏王既是親王,又是陛下親侄,更是朝中宰相之一,權力幾乎比擬陛下。自古殺父篡位的太子不在少數啊!”觸動了武帝,孤家寡人,本就多疑,正是這次談話讓武帝擱置了更換皇嗣的打算。
她忽然意識到,不知不覺中,自己的一雙兒女已經受了多年的委屈。
做母親的,若是在人前冷落兒女,別人就敢嘲諷他們;若是在人前辱罵兒女,別人就敢動手欺負他們;若是,母親親手奪去了他的皇位呢,別人會怎樣?
武帝看著低頭不語的兒子,和不迭道歉的女兒,心內激蕩,幾年前,她還和女兒說,必不會讓她經受自己受過的苦,如今這一幕,與當年父親去世后,兩個異母兄長欺負她們母女四人又有何區別?
武帝的手攥緊了,指甲尅得手心疼。兒子姓李,與自己有異心,侄子姓武,就沒有異心嗎?李昭德的那番話,多年來一直縈繞在她的心頭,幾乎成了她的心魔,讓她誰都不信,即便是李昭德已經死了,也不能驅除。
武帝面無表情地看著爭吵的方向,李旦最先注意到了,忙不迭站起來,朝著武帝行禮,沈夢昔也停止道歉面向武帝肅立,只有武承嗣,在武三思的制止下,才停止發脾氣,慌忙跪地磕頭。
李旦、沈夢昔、武攸暨和武承嗣都被內侍傳到了武帝跟前,幾人在案前階下跪了下去。宴會大廳安靜了下來。
“太平你說,你如何得罪了魏王!”武帝一開口就語氣嚴厲,讓人分辨不出情緒。
沈夢昔面有酒色、支支吾吾開口:“陛下,彼時,彼時太平正與四兄敘話,說著新制作的花燈,不知何時,魏王就來到兒臣身后,一驚之下酒便潑灑到了魏王,呃,太平已自知有錯,向他道歉,但他他…不肯原諒太平。”沈夢昔說完,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忽然做出一付色厲內荏的樣子,“阿娘!月兒都道過歉了,還讓駙馬親自給他擦酒漬!可他還是發脾氣!”說到最后已是一付狐假虎威的樣子,武攸暨在一邊連連點頭附和。
武承嗣氣得臉色紫脹,但是苦于武帝沒讓他說話,他只能干瞪眼忍著。
“是這樣嗎?旦兒!”武帝又問李旦。
李旦猛地抬頭,武帝已經多年不喊他的乳名,自從武帝稱帝后,他由皇帝變成了皇嗣,雖住在東宮,一切禮儀、待遇比照皇太子,但是一絲權力也無,妃子莫名其妙死了兩個,也不敢聲張,近年因皇嗣身份之爭,武承嗣更是處處與他為難,但是武帝卻從未干涉,致使武承嗣的膽子越發大了起來,今日竟在大庭廣眾之下,公然踩住他的腳趾,以示侮辱。
一個稱呼,讓李旦一下子沒忍住淚水,母親不把他當兒子看,但他時刻記著高位上那人是生育他的母親。于是,干脆一個頭叩下去,不叫人看到眼淚,伏地甕聲甕氣地說:“回稟陛下,一切正如太平所言。”
武帝已看到了小兒子的眼淚,也聽出他的哽咽。心中五味雜陳,一時可憐,一時又更討厭他的懦弱。
“魏王怎么說?”干脆不看他吧,武帝轉而詢問武承嗣。
武承嗣抬頭看著武帝威嚴莫測的表情,剛才的怒氣忽然就全都泄掉了,他從武帝問話的順序和稱謂中,敏感地察覺到了什么,繼而,頹然發現一個忽視已久的事實:自己是差了一層的侄子,人家再差勁,也是親生的子女。
于是伏地叩首,“陛下!今日是臣飲酒過度失態了,一時沒有認出公主殿下!冒犯了殿下!臣罪該萬死!直至方才一見陛下,才如霹靂驚雷,霍然清醒,陛下果真乃佛祖轉世,大可造福萬民,小可醍醐灌頂啊!臣謝陛下點醒,臣愿向公主道歉!”
一通讓人肉麻的阿諛奉承,武承嗣信手拈來。
“既是誤會,那就這樣吧!今日是上元節,不要掃興!”
“喏!”武承嗣大聲應承,轉頭就向沈夢昔連聲道歉:“表妹,弟妹,公主殿下!下臣酒后失態,這里向公主致歉了!”說完居然頓首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