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找劉幾請教時,他道了一句:“學我的文章,他日被考官刷之,莫要怪我。”
章越則笑了笑。
劉幾或是看在章越是章衡章惇族親的面上,也或者是那日泡妞幫自己出頭的份上,反正也是對章越學賦盡心指點。
章越向他問道,是不是如今司馬相如的上林賦,子虛賦不可再學,轉而學韓愈,柳宗元的文章,將文章寫作平易暢達就可以應試。
劉幾聞言盯著章越看了半響,然后道了一句:“你喜好何等文章,就去學何等文章,一味揣摩考官喜好可乎?”
章越聞言愣了半響,劉幾用手點了點自己心處道:“千古文章自有其道,你當問問這里,而不可問他處。得了‘紅勒帛’如何,吾也是不懼也!”
章越不由佩服。
紅勒帛是指‘紅綢的腰帶’,蜀地成都士子大多喜歡在腰間纏一條‘紅勒帛’。
劉幾去年科舉,即遭到了‘紅勒帛’。
歐陽修用‘秀才刺,考官刷’羞辱也就罷了,還將劉幾的文章從頭到尾用朱筆一豎一豎地抹掉,美其名曰為‘紅勒帛’。
如此羞辱完了,歐陽修再寫上‘大紕繆’三個大字加以批評,對左右道此必是劉幾的文章,張貼在貢院給各位考官欣賞,考完拆名眾人一看果真是劉幾。
換了常人經了這樣的侮辱,要么不考,要么改變文風了,但劉幾一句我也不懼,實在是令章越刮目相看啊。
但見劉幾正色道:“司馬相如的子虛賦寫于漢景帝時,但漢景帝卻不喜辭賦,故而司馬相如一直郁郁不能得志,但到了喜好辭賦的漢武帝時,司馬相如卻乘時而起。若是司馬相如早早更之其道,日后還能寫出上林賦那等文章來么?自古以來,我等讀書人就要有所堅持,莫要讓文章去尋人,要人來尋你的文章!”
章越聽了質疑道:“若是明歲還是歐陽學士為主考,齋長還是不易文辭如此呈上么?”
劉幾大笑道:“正是如此。”
章越點點頭,這真是大丈夫本色啊。
劉幾提醒自己說得也有道理,何必當今時興什么文章就去學什么文章呢?
就如同后世整天討論下一個風口在哪里?有個大佬說‘站在風口上豬也會飛起來’,但同樣也有大佬說‘管他風口在哪里,做好自己的事,總有一天風口會吹到你身上來得,一直去尋找風口,反而丟了自己。’
看來劉幾就是這樣牛人,早就看破了一切,故而能堅持不動搖。
然后過了一些時日,章越才知道劉幾改名為劉煇,字也從‘子道’改為‘之道’。不僅如此,連文風也改了,一改文辭,文章寫得比韓愈,柳宗元的‘古文’還‘古文’。
章越知道后不由大罵,真是馬勒戈壁,這人說話簡直跟放屁一樣,浪費了自己多少時間。
于是章越也只好重新抱起韓柳,歐陽修的文章認真讀起,學習他們的文風。
詞匯量和聲韻都要背,不過文章就不一定了。文章主憑天賦,好比高考的作文,大多數人練習一輩子也拿不了滿分。
但后天的努力有沒有用,答案還是有用的。
有句話是‘蘇文熟,吃羊肉,蘇文生,吃菜羹’,就是說將三蘇的文章背熟了,就可以吃上羊肉了(做官),背不熟那就只能喝菜湯了。
不過讀三蘇文章為科舉范文還是建炎以后的事,如今就是揣摩韓愈,柳宗元的文章。
本朝就讀一個歐陽修。
除了詩賦文章,太學生們在爐亭里最常討論的也是朝政大事。
正如向七之前所言的‘帶發頭陀院,無官御史臺’。太學生生活確實清苦,也是抨擊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