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紹庭喝了口茶掩蓋心底震驚,面上強作鎮定笑道:“度之真可謂詞義勁直,無所回避,但余聞哪怕是布帛菽粟,也為求有益于世用,而不為高談虛語以自標榜于一時。”
“敢問度之一句,胸中之志可實其言否?”
章越笑道:“富大郎君,怎知我志不實言?”
富紹庭笑道:“愿聞度之之志。”
章越想了想,起身吟道:“食肉何曾盡虎頭,廿年書劍海天秋。”
“文章幸未逢黃祖,襆被今猶窘馬周。”
“自是汝才難用世,豈真吾相不當侯?”
“須知少時凌云志,曾許人間第一流!”
富紹庭難掩驚愕之情,不由離座,不僅富紹庭連一旁章越的眾同窗之震驚不亞于富紹庭。
眾人心道,此詩若三十來歲的人苦于歲月蹉跎作來還差不多,但章越這個年紀竟在感嘆一事無成。
如此的人要么是在凡爾賽,要么真是有凌云之志的。
郭林看著章越更是動容心道,師弟如今……我早已是瞠乎其后了。
黃履則心道,此詩雖是平平,大不如青玉案,但以述志而論真是人間第一流。此詩一出,這位富大郎君應是震不住場面了吧。
富紹庭重新坐下定了定神,喚了下人低聲吩咐了幾句,最后也不言語,與眾人默坐。
不久下人來到跨院中,富紹庭已是起身道:“家父今日正好有暇,諸位隨我來吧。”
在場五人雖心底有些期盼,但聽到當今文臣第一人,堂堂昭文相要見他們時,不由頓感一陣陣的暈眩。
黃履看黃好義,孫過手足無措的樣子不由心道,有的人當真是見不得大官。
富紹庭神色平淡領他們從跨院來至正院。
但見正院堂上一位五旬老者正與一名孩童游戲,一副含飴弄孫,享天倫之樂的模樣。
章越記得有一篇科舉文章是《體貌大臣》,也就是敬重大臣的意思。
結果一名考生會錯了意,以為描寫大臣的身材相貌,于是寫到文相公,富相公就是身材好的,似馮京、沈遘這樣就是長得帥的。
眾人都侯在院外,不敢有絲毫打攪。
過了片刻這位老者見了來人后笑容斂去,招了招手示意讓他們入內,至于孩童也被一旁乳母帶下。
這位老者自是身材好的富弼,當今的昭文相。
富紹庭站在一旁,五人一并向富弼唱大喏。
富弼一抬眼看了眾人相貌,及各自唱喏時的動作神態,對于每個人的性格能力已有了個初步的判斷。
然后富弼對于章越,黃履又多看了一眼。
富紹庭將幾人行卷的文章及方才抄錄章越的詩詞盡數給富弼看了。
富弼一目十行,目光又落到章越上時言道:“能攻心則反側自消,從古知兵非好戰。不審勢即寬嚴皆誤,后來治蜀要深思。”
“初聞此聯時旁人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所作,老夫初時不信,如今卻不好言之,至少不好當你的面前言之。章……章三郎你有何話要進言老夫。”
章越一時不能答之,一旁富紹庭心道,這就啞巴了?方才侃侃而談的章度之哪里去了。
見章越不能說話,富弼道:“老夫見過不少讀書人,相謀于朋友同黨,出見于州縣之吏,皆能閑視睥睨,高談偉語,慷慨不顧。然一睹王公大臣,則勢脅于外而氣奪于中,駭撼顫栗,不知所措,口中吶吶難言也。”
“三郎若不能答,不妨回去想清楚了,改日再來進言。也是,十六歲少年豈能作此大語,多半從長輩處聽來的。”
富弼一言之下,令章越頓覺胸口一悶。這位富相公居然辭鋒如此犀利一下子就將自己逼到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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