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睜開眼睛,卻見一盞明亮的高腳燈下,章越立在那,手腕懸于桌案上運筆如飛。
這一刻他仍在燈火前全神貫注地寫著文章,書頁隨意地打開放在一旁。
歐陽發不再說什么,起身離開書房。
正當歐陽發推門走出房外時,卻聽身后傳來一個聲音道:“伯和兄十日后可到此取文。”
“十日?豈非早就誤期?度之你可知你在作什么?”
歐陽發轉過身問道,卻見章越仍在案頭寫文甚至沒有抬頭看自己一眼,更沒有回自己的話。
“好吧,我問問爹爹。”歐陽發道了一句回府了。
回府時歐陽發向歐陽修稟告。
歐陽發道:“世上之人是在撰文,唯獨章度之是在匠文。”
歐陽修聽了捏須不語。
他想起自己當年寫醉翁亭記時也是如此。
當時自己被貶至滁州十分失意,也是要寫一篇驚世之文,來重新博得朝野上下的主意。
歐陽修寫了文章醉翁亭記后,將之張貼在墻上反復修改了幾十遍。
其實前文第一句并非是環滁皆山也。
而是描寫了滁州景色幾百字,但最后歐陽修為了文章工整將所有描寫都砍掉,只留下了一句‘環滁皆山也’,最終膾炙人口。
醉翁亭記一出,頓時洛陽紙貴,官家也是看了此文后想起了歐陽修將他召回了朝中。
這也是歐陽修一貫的風格,對一篇文章一定要反復修改,一直到自己滿意后才發表。
歐陽修聽說章越修自己的文章以至于不睡不吃不言,也是深感此子果真是有老夫當年的風范。
歐陽修對歐陽發道:“雖說進卷之日將截止,但我可出面為章度之一人延期數日。”
歐陽發聽了佩服,章越還有這般待遇么?
歐陽發問道:“特意為了度之一人破此成例,可乎?”
歐陽修笑了笑道:“他人不可,度之可!”
歐陽修這么說后,次日上疏官家,言七月制科大多考生已是準備妥當,給兩制大臣進卷完畢。如今獨章越一人因倉促赴考,一時難以成文,故而請天子推延時限。
讓章越成文后,再決定制科考試舉人之資格。
此疏一出,頓時士林嘩然。
只聽說過考生等考試,還從沒聽說過考試等考生的。
國家制舉大事,那是挑選卿相之才的,怎么能挑選一個連臨機應變能力的考生呢?
再說五十篇進卷很難嗎?我分分鐘鐘寫出來給你看。
不過士林和考生們牢騷歸于牢騷,但也知道以章越如今新科狀元的身份,自也是那份資格底氣讓朝廷停科待考。
最后官家也是發話了。
‘朝廷制科用人拔才,必先三考而后用,非常之才,可待。’
隨著官家這一句話,一切反對的聲音也就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