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凝神于題目上,首先將策論上的題目于答卷上先抄錄一遍,然后以‘臣謹對日’幾個字開頭答卷。
章越一邊抄著題目一邊于胸中醞釀,一旁的蘇軾也是如此。至于蘇轍則雙手抱胸先一個字不抄,正坐在案前閉目構思文章。
但見蘇軾抄完題目后,略一思索即提筆下了下去,章越見此心底一凜,蘇軾真是文思敏捷,自己還絲毫沒有眉目呢。
蘇軾已經用那奇特握筆之姿,筆不加點地寫下了自己策論。
“臣謹對曰,臣聞天下無事,則公卿之言輕于鴻毛,天下有事,則匹夫之言重于泰山,非智有所不能而明有所不察,緩急之勢異也。”
“方其無事也,雖齊桓之深信其臣,管仲之深得其君,以握手丁寧之間,將死深悲之言,而不能去其區區之三豎。及其有事且急也,雖唐代宗之庸,程元振之用事,柳伉之賤且疏,而一言以入之,不終朝而去其腹心之疾。”
“夫言之于無事之世者,足以有所改為,而常患于不信。言之于有事之世者,易以見信,而常患于不及改為。”
蘇軾的文章如水銀瀉地般,又有等海涵地負的大氣,若是旁人見了定是要拍案叫絕的。
然而章越卻仍將筆擱在一旁,構思題目。
首先要把握一個原則,趙禎在策問將自己批得一無是處,但身為臣子的絕不可如此批評天子。
領導開會先檢討說我有些地方作的不對,還請大家以后多指教。一旁的人站起身來道,是啊,領導你有一二三不對的地方,希望你以后多改正。
這樣的員工恐怕就…
即便是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科,但方寸還是要把握好的。
章越想到這里已過了半個時辰,卻見一旁蘇轍也已是動筆了。
蘇轍先抄錄題目,然后寫下臣謹對曰,臣不佞,陛下過聽,策臣于庭,使得竭愚衷以奉大對……
……陛下策臣曰:“朕承祖宗之大統,先帝之休烈,深惟寡昧,未燭于理。”又曰:“志勤道遠,治不加進,夙興夜寐,于茲三紀。”此陛下憂懼之言也。”
“然臣以謂陛下未有憂懼之誠耳。往者寶元、慶歷之間,西羌作難,陛下晝不安坐,夜不安席。當此之時,天下皆謂陛下憂懼小心如周文王。然而,自西方解兵,陛下棄置憂懼之心而不復思者,二十年矣……”
與兄長蘇軾的制策不同,蘇轍的制策令人看了是倒吸一口涼氣。
不過這等犀利的辭鋒倒也是令人渾身一震,看得后背濕出一身冷汗。
如今蘇軾,蘇轍開寫后,章越仍未動筆,此番御試他倒真落在最后一個了。
章越不同于蘇軾,蘇轍,他構思起五百字的閣試可以輕巧作答,但三千字的御試,他要先想自己策問的題眼在哪。
在他看來古往今來最好的制科策對,即是董仲舒給漢武帝獻上的天人三策。
這篇策問他反復讀了好幾次。
當時漢武帝也是如今日宋仁宗般誠懇求教,向董仲舒言,朕欲聞大道之要,至論之極。
章越想到,咱大宋落到現在這個地步,是皇帝的問題么?
不是,退一步說來帝王將相并不是歷史決定因素,更深一步是制度問題么?似近了一步。
然而制度更深一步,是這個國家的科學,技術,文化所決定。
君王的德與不德,官家又多納了幾個妃子,又建了幾個宮殿,是儒家獻策思路。
錢不夠讓皇帝自己多節約。兵不能打,讓皇帝謹慎擇將,官場吏治敗壞,選一個賢人當宰相。
如此策論自也一等是論調,不可貿然否定。
比起片面地指責制度,不去探討制度背后俗成的原因,容易紙上談兵。
故而還是從最上位者德行來討論,這是最不容易錯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