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笑了笑,隨手拉過一名酒樓上的伙計問道:“汝喜此活計否?”
伙計笑道:“這位官人莫要說笑了。”
章越道:“說之無妨。”
伙計嘆道:“若非為了一日三餐,誰愿為此奔波。”
伙計說完,章越拿了幾十個銅錢放在伙計手里,然后與二蘇言道:“我的道理也在其中了。每日辛苦奔波,不得歇息,近乎人情否?不近于人情,奈何為何勞此,要以此謀食也!”
“兩軍交戰,彼此互不相識,卻要取人性命,人情否?不近于人情,奈何為之,國法如山也!”
蘇轍道:“度之,此乃小情與大情之辨,最后都要歸于人情二字。”
章越道:“然也,伙計一日不謀食,或也不一定餓死,甚至可劫掠為生,到了被官府拿了,這才悔之莫及。蕓蕓眾生多不懂得大情與小情之別,不近于小情,未必不合于大情。”
蘇軾道:“故天下之事,風俗變于前,法制變于后。”
章越蘇轍一并認同道:“此持中之見。”
章越,二蘇說說聊聊,酒足飯飽之后再一并至歐陽修府邸。歐陽修還未公退到家,他們便與歐陽發閑聊。
章越與二蘇都是歐陽修所賞識,之后二蘇為歐陽修薦于韓琦的,為韓琦所賞識重用,而章越與歐陽發已是連襟,更親近一些。
等到歐陽修回府,章越與二蘇受到了家宴的款待。
歐陽修復嘆道:“本朝真宗皇帝好文士,喜儒學,但凡御試前十,制科入等者的文卷皆錄本,于真宗皇帝影殿前焚燒。”
“爾等我們文臣有此優厚之事,不可不稱謝于真宗皇帝。”
歐陽修言語間感慨甚多。
蘇轍向歐陽修說起王安石不肯制詞之事。
蘇轍先自承其過道:“轍年輕不知尊卑,狂妄議論,動輒批評天子宮闈之事,確實是太過了。但轍出發之心,乃盡忠直言,無隱于君上。”
蘇轍又對于王安石,胡宿頗有微辭道:“所謂的當世名士不過如此罷了。”
歐陽修聞言笑道:“古者造士,選才考言。制科策言,古往今來推其首者三也,晁錯,董仲舒,公孫弘也。”
“吾觀晁氏之對,驗古明今,辭裁以辨,事通而贍,到了高第,可謂有根據。仲舒之對,祖述春秋,本陰陽之化,究列代之變,煩而不恩者,事理明也。至于公孫之對,簡而未博,然總要以約文,事切而情舉,太常列他為下等,然漢武帝卻列為上等。”
蘇轍聞言不服道:“歐公所言極是,但轍以為晁董固是千古佳對,但公孫弘則不然,其習文法吏事,卻飾以儒術,漢武帝為政之舉,他無論對或錯,都能從尋典章而佐證之,從不匡正君上,從不廷爭,事事從之,此實為佞臣。”
章越聞言動容,卻見歐陽修笑呵呵地不以為意,也就沒說什么。
片刻后,歐陽發言又得了幾樣稀奇古玩,邀蘇軾蘇轍同看了。二人離去后,歐陽修對章越忽言語道:“吾故友梅公(梅堯臣)在官三十年不得館職,本待唐書修畢,吾再向天子奏請,怎料書成后即染疫而沒,實為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