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細細打量一番,發現自己正在一間華美氈房中。
琉璃燈盞中,燭火輕動。
四面的珊瑚珍珠飾物搖動,泛起無數動人微光。
身下,象牙寶床雪白耀眼。
如此景象,她隱隱覺得有些熟悉,卻又完全沒有印象。
直到她看到離自己數丈遠的地方,一名白眉老僧,正對自己微笑。
陳小貓覺得,這些梵宗僧人的笑并不等于友好,就如那個玄沙一樣。
“你又是誰?”她冷冷發問。
“老僧,玄沙。”白眉老僧緩緩啟齒。
如果這是玄沙?那我先前遇見的又是誰?
她默默地看了這白眉老僧一會兒:他眉目清凈,與那十二三歲的小沙彌大不一樣。
她心中直覺這老僧大約并不是壞人,才問:“這是何處?”
“孔雀腹中。”
老玄沙見陳小貓遲疑,解釋道:“梵境有記載:鳳凰乃孔雀之母,孔雀之腹自然能幫你化去流散的鳳凰之火。所以,施主算是因禍得福。”
陳小貓心下一沉,略微有些失望。
先前她以為自己攜著鳳凰之火進入孔雀腹中,便能與它同歸于盡,四郎也能安然無恙。
此刻,若自己無恙,孔雀便沒有死,那四郎……
陳小貓立刻詢問怎樣出去。
老玄沙笑了笑:“施主,我在此處五十年,也未能出去。何必急于一時?”
“我要救人!”陳小貓語氣焦急。
“施主是想救那位少年嗎?”
老玄沙淡淡回應:“他大約已經死了。”
怎么會?
陳小貓雙眉微蹙,不愿相信。
老玄沙輕揮五指,便幻化出外面情景:
白羽孔雀將陳小貓吞噬后,終于收盡氣息,平息戰意。
此時,云三娘悄悄放開四郎。
四郎獨立于風中,呆呆望著陳小貓消失之處,眼中的光芒一點點黯淡下去。
他沒有表情,也沒有半句言語,甚至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許久,他苦澀一笑,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口中猛然飆出一柱鮮血,猝然倒地。
……
陳小貓覺得心臟開始劇烈收縮,錐心刺骨的感覺讓她渾身都微微顫抖。一種悲傷到無法言說的情緒瞬間占據了她的身體,從骨骼到肌膚,大腦到雙眸…
但她還不能崩潰,就算是見最后一面,她一定要活著出去見到他。
她極力地壓抑著自己悲傷,問老玄沙:“老和尚,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玄沙嘆了口氣道:
“一切都是由當年梵境中的一個賭局而起。
天女當年隨手撿到的那卷詩,本是我從凡間攜入梵境。
此事,只有我的朋友白羽孔雀知曉,我心中焦急,怕因此牽連因果。
白羽孔雀安慰我:人間之苦,苦不堪言,天女此去必然因情悟道,再回梵境,不必驚慌。
當時我們便打賭,若是天女能因情悟道,白羽孔雀便算贏。他可以代替我到紅蓮天城的大城主面前侍奉聽經。
若是天女未能悟道,便是我贏,從此他要當我的坐騎三萬年。
后來,我果然因這詩卷遺失而被卷入輪回。也在五十年前遇到流落街頭的天女,那時我心生憐憫,為他算出五十年后,她可與羅憶于人間重逢。”
陳小貓追問:“后來呢?”
“后來,白羽孔雀知道了這件事。他認為我是有意指點天女,讓她念念不忘難以悟道,以此騙取他當三萬年坐騎。所以,他一口吞了我。
我從此住在他腹中,與他心意相通,能互相感知一切:
他趁羅憶醉酒,將其推入井中,讓其變為地縛靈,以為可以從此斬斷他與天女的所有機緣。
此后,白羽孔雀便化為一個小沙彌,以我的名義,帶著他的法身在此落腳。
然而天意皆不可違,他終究還是沒能阻止那二人相見。”
陳小貓聽到白羽孔雀推羅憶下井一段,也微微心驚,她繼續問:“所以,他見羅憶和天女最終又相約再入輪回,便捉了他們的魂魄吃掉么?”
老玄沙點頭,手中凝出一個琉璃瓶,道:“還好,被我見到,裝入這琉璃瓶,他們暫時無礙。”
陳小貓見那琉璃瓶中光點閃爍,隱隱約約是兩人相依而立的輪廓,心中稍有安慰。
但想到四郎猝然倒地的樣子,她又悲怒難抑,道:“你們梵境之人,就可以為了一個賭約,而將我凡間人命隨意踐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