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看著申屠峻翻上墻頭,一躍而下的身影,白苓輕聲問著:“小姐,你為什么不告訴他,你所求的是什么。”
班楚心同樣收回目光,緩緩道:“急什么,如今不過云程發軔之際,若他日后業成,我自會討我該得的。”
“況且…”班楚心回身,“所謂不知其心,不馭其人也。我現下還不是足夠了解他,過早開誠布公,于我未必有益。”
夜色陰沉靜謐,仿佛筆觸下偶然滴落的一襲重墨,深沉的柔化不開。班楚心抬眸眺望,目光遙遙投向遠處探出院墻一角的飛檐斗拱,眸中似含了點似笑非笑的意味,也是時候去看看她那位姑母了。
......
彼時夜色漸濃,靜無人聲。白苓隨著班楚心,一路向班鑰蘭的院落行去。
因班鑰蘭懷有身孕的緣故,大夫人特意為她擇了較為僻靜的一所院子,此刻賓席皆已散去,方才還熱鬧非常的班府一洗鼎沸之氣,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班楚心讓白苓在外面等著,自己則走進了班鑰蘭的庭院,深黑如墨色的夜空下,闊朗的院子寂然空蕩,更覺靜謐清冷。
班楚心推開緊閉的隔扇門,周遭寂靜,門扉被推開的吱嘎聲被無限放大在暮色中,仿佛是幽怨的呻·吟,在四周回響著。
屋內并未燃著太多的燭火,光線晦暗,仿若是幽冷的薄霧籠罩。有清冷月色照進,于黑暗中撕出一道細小的口子來。班楚心看清,此刻跌坐在地上的身影。孤身只影,纖薄單弱,再不見往昔的意氣風發。頭上嵌著的鳳頭壓鬢簪,金線纏繞的鳳首在月光的照耀下,隱隱閃著清冽的光芒。墜下的流蘇一動不動,如同它的主人一般,沒有一絲生氣。
在屋子正中的書案上,端端正正擺著枚白釉紅彩蓮花瓷碗,里面盛著濃黑的湯汁,黑的仿佛這陰森冥冥的夜空一般。
班楚心緩緩拾起步子,邁了進來。紋錦履的鞋底輕輕踩在堅硬的楠木地面上,發出了極淺的咯吱聲響。班楚心微微斂神,一步步向里走著。
恍然間,班楚心似乎看見原本踩在腳下的地板忽然翻飛不見,入目是遍地腐爛的草席,帶著久未沾染陽光而潮濕惡臭的味道,她緩緩抬眸,望著跪在面前枯槁的身軀,那張沾著干涸血跡的臉被枯草一樣的頭發擋在后面,望不見分毫,懸在肩骨與墻壁間的鐵鏈沉重的墜在半空,一動不動,仿佛已與那副身軀融合在一起,再也分不開了。盛著滾燙藥汁的湯碗依舊靜靜的擺在那里,擺在富麗華貴的書案上,擺在腐爛惡臭的草席中,帶著令人眩迷的蠱惑,令人移不開目光。
班楚心目光冰冷,拾足一步一步行至堂中。曾幾何時,自己是那跪在黑暗中,只等著與地面的枯草一同腐爛的人,如今,她發誓再不要回到那種地獄里。她今后要做的,是站在這里,看著他們的人。
班楚心拿起墻角桌上的火折子,一口氣吹亮,轉身將堂中滅掉的蠟燭一支支點燃。火光一點點明亮起來,映的堂中不再一如剛才那般陰詭昏暗。
聽見了聲響,班鑰蘭緩緩抬起頭,目光一動不動的盯著走進來的班楚心,森森道:“你來做什么?”
班楚心并未理會她,放下手中已經吹熄的火折子,轉身徑直走到書案跟前,拿起盛著湯藥的瓷碗,靜靜道:“高公公的動作倒真是快,前腳剛得了消息,安胎藥這就送來了。”
班鑰蘭冷笑:“安胎藥?”
“是啊。”班楚心將湯碗送至鼻邊嗅了嗅,后笑道:“這藥中馬錢子,生川烏,生草烏,水銀,八豆,三棱,茂術,益母草都添了十足十的量,這一碗下去,任其腹中什么煩惱都可消了,對宮里人來說,這可不就是一碗讓人安心的落胎藥么。”
班鑰蘭抬頭冷冷盯著她,語氣陰狠道:“這也是你希望的吧,當初勸我回府,又設計折了我身邊僅存的親信,不就是要逼迫我至此,孤立無援么。”
班楚心淡淡一笑,“原來姑母是如此看待楚心的。”
班鑰蘭冷笑,陰蜧的目光直直的逼視著站在堂中的班楚心,“你如今得意極了吧,扳倒了我,對你,對班家,究竟有什么好處!”
“是了。”班楚心淡淡一笑,“姑母事到如今倒還不算糊涂。”
飄逸的裙裾微微一擺,班楚心身朝向她道。
“其實姑母很清楚,你是我們班家府門唯一一位走出的娘娘,早從姑母入宮那一刻,班家滿門的榮辱性命就皆系于你一身了。你的覆滅,自然對我們不會有任何好處。”
班楚心說罷,柔柔俯下身,“所以今日,楚心是來相幫姑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