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看坐在窗下喝酒的陳與義,妻子周氏道:“你不是個愛酒的人,今天怎么在那里喝個不休?”
陳與義嘆了口氣:“今日汪參議回襄陽,觀察在那里設酒,講了許多話。聽話里意思,以后襄陽政事跟從前大不同。我想著,如此做,與朝廷之政變化太多,有些煩了。”
周氏道:“我聽人說,今日王觀察有言,以后官員的俸祿比以前還要多。現在世道不靖,沒有些錢在手里,總讓人心里不踏實。為了俸錢計,你也不該說這話。”
陳與義點頭:“不錯,觀察給大家加了俸錢。從下個月起,我月俸一百二十貫足。襄陽這里一直都是發實錢,沒有折支,這個數目不少了。我們只帶著子女居住在此,花不完的。”
周氏道:“你到王觀察手下做事有一年多了,都是俸錢發足,事務又不十分繁忙,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忘記前兩年我們東奔西走的時候了?”
陳與義道:“前些日子,季申在越州,遷御史中丞。他與我有舊,有書信寄來,說當今圣上甚是欣賞我的詩。有圣上看重,季申勸我不要在襄陽虛渡時光,應該及早去越州。”
周氏聽了,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么。
富直柔字季申,是富弼的孫子,洛陽人,與陳與義是同鄉。陳與義少年成名,被稱為洛陽八俊中的“詩俊”,少年時就與富直柔友善。現在富直柔追隨趙構身邊,很受器重,數年就成了朝中重臣。聽說陳與義還在襄陽為王宵獵做事,覺得沒有前途,讓他盡快到趙構身邊。
陳與義被稱“詩俊”,詩名遍天下,是此時的名家。宣和四年,一首墨梅詩得道君皇帝贊賞,由此升遷。只是后來朝中政壇變幻,又被貶到陳留監酒。這個時代,陳與義應該是天下最好的詩人。只是王宵獵對詩詞之道不看重,并不因此高看一眼。
喝了杯酒,陳與義道:“我聽觀察話里的意思,憐惜百姓,事事要為百姓著想。這是對的。只是一旦過了度,不免苛待士大夫。治理天下,終究還是靠讀書人,怎能苛待了?”
周氏道:“為何這樣說?你是讀書人,在襄陽找到王觀察門上,立即安排做官。俸錢優厚,一直對你禮遇有加。為何說觀察苛待讀書人?”
陳與義道:“你婦道人家,懂些什么?觀察的意思,是好好做官的,都會重用。選官卻不再像以前一樣,要么取自科舉之道,要么恩蔭入仕。而是要廣設學校,有學的好的便就錄到上一級學校去,最后考過了就做官。除了科舉之道外,官吏都從這里取來。如此,讀書人不是跟百姓一樣了?”
周氏想了想,道:“你們讀書人,以前有跟百姓不一樣的地方嗎?你是官宦之家,少有文名,二十余歲中進士。中進士之前,就是個懂詩文的官宦子弟罷了。一旦被貶,也沒見有什么優待。金人南下,四處流離,又跟百姓有什么區別了?”
陳與義搖了搖頭:“你在襄陽住了一年多,怎么變成這樣想事情?”
說著,又倒了一杯酒。喝下肚,看著窗外的月色。
這種事情其實說不清楚,只可意會不能言傳。今天聽王宵獵的話,陳與義感覺得出來,王宵獵對讀書人的看法并不好。不是瞧不起讀書人,而是不再像從前朝廷一樣看重讀書人。
王宵獵的規劃里,讀書人只是人才中的一種,或許是最重要的一種。但其他出身的人,只要真正有本事,地位并不會比讀書人低了。進士出身,要做官還要先培訓,培訓合格才能做官。如果不合格,就只能做其他文字的事,不能有實權了。
從這些話中,陳與義感覺得出來,王宵獵的心目中,讀書人沒有以前的獨尊地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