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嚇得渾身發抖，口水“咕咚”一聲擠過喉嚨，甚至在瞬間安靜下來的黑暗走廊里蕩起了回聲。他大口喘著氣，盯著山嵐的背影看了幾秒鐘，仿佛是確認了什么，這才轉身跑到后面，跪坐在尾香旁邊，輕輕的把她的頭從冰冷的地上抬起來，搭在自己腿上。
此時的尾香眼神已經有些渙散，她呼吸沉重，嘴角還有血滲出來，掙扎著想要起來，又放棄了。
江曉俞用力攥了攥拳頭，可他能做的也只有這樣而已。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從心底里抱怨這個世界的不公平，霍迪爾能隨心所欲驅使烈焰，瑪格曼能呼喚出席卷大地的狂風，而自己卻只是個大號的火炬罷了。老爹總說自己身體里蘊含著無限的可能性，但沒有兌現的可能性就什么都不是。想到這些，他能做的也只有無奈的笑笑，然后祈禱自己這顆“種子”能夠在被鳥兒吃掉之前生根發芽。
不過，江曉俞馬上想到了自己的另一項本事——拙劣的心靈控制。看著對面那個“人”堪稱偉岸的身軀，頭籠里即使已經腐爛也還透著大將風范的臉孔，他知道得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你剛才說的冒牌貨是什么意思？”江曉俞鼓起勇氣，直視那只渾濁的獨眼。
“冒牌貨，當然是國王身邊那些自稱是巡禮者的人了。”它看著江曉俞，接著說：“依靠著王庭茍活于世的那些卑鄙小人，他們自稱巡禮者，其實只是一群毫無神性的世俗惡棍。他們竊取了別人的教義，戴上了偽神的面具，妄圖弒殺真神，不過……”說著說著，它突然猶豫了。
“不過什么？”江曉俞瞪大了眼睛，眼神里全是期待。
“外面的東西你們都見過了吧？”它嘗試著比劃了一下那尊雕像的樣子。
江曉俞點了點頭。
“真正的巡禮者，是繼承了邪神意志的凡人，靈魂碎片的感召讓他們聚集到一起，而他們終極的使命便是讓邪神重生。但那從天而降的巨人生滿了邪惡的觸須，一旦重生便是人類的末日。”它越說越激動，仿佛陷入某種回憶。“而那些冒牌貨，雖然卑鄙無恥，沒有任何騎士的榮譽感可言，但他們不擇手段從這世上抹去任何邪神存在過的痕跡，目的卻是要讓螻蟻般的眾人能夠活下去。”
純粹的人有著純粹的惡意，骯臟的人懷揣著油膩膩的善良，江曉俞似乎有點明白了，確實兩難。
“面對這兩者，我內心深深的動搖了，可在你的雕蟲小技面前我的意志仍然堅強如堡壘。”它不屑的看著江曉俞，順便戳穿了他卑微的計謀。然后接著說：“我不知道……我的信仰到底是什么，我應該捍衛虛偽的人性，和那些冒牌貨同流合污，還是追隨純粹的神性，去擁抱偉大的力量……”它張開雙臂，卻茫然的搖了搖頭。
“最關鍵的，我甚至在‘自己是誰’的這個問題上懷疑了，這才是最重要、最讓我迷惑而且恐懼的。”他頓了一下，然后把手指搭在銹跡斑斑的頭籠上低聲說到：“我曾經是一個純粹的人么？或者有可能……我的腦袋里早就住進了那個恐怖之物靈魂的碎片，我只是那個邪神意識碎片的億萬個容器之一。我可能是被那黑暗神性的碎片感召至此，聚集到火堆之旁！或許我早就是他們中的一員了……”
它突然向前探出身體，強大的氣場完全籠罩了江曉俞和山嵐，嘴角幸災樂禍般的翹了起來：“說不定你們也是呢，被命運感召至此的人們。”他用手指著眉心說：“我們都是飛蛾，而火在這里，哈哈哈哈……”
這些話讓江曉俞想起外面不遠處那尊巨大的雕像，雕像粗大的觸須和身后蝙蝠般狹長的雙翼，讓他感到不寒而栗，尤其是面前這個不死人所說的，那些恐怖的可能性。對啊，你以為自己到這里是來追殺異教徒，但實際上，正是內心深處異教徒的靈魂指引你踏足圣地。這就像是一個不知道主角是誰的夢境。
江曉俞覺得一股涼氣順著腳底升起來，直沖到背上，難道所有的追尋與掙扎都是假象？這一切早就是宿命了么？他又看了看站在前面一動不動的山嵐，跪坐在后面的十五和他懷里的尾香，一個念頭終于不情愿的浮現出來——難道我們的身體里都住著它的靈魂？
“怕了嗎？”它瞪大了眼睛，眼神掃過在場的每個人，“曾經我也怕，因為我思考了幾十年才讓自己接受的、那種單純的生與死的觀念在一瞬間土崩瓦解了，我的世界垮掉了，我也喪失了全部的判斷力。”它輕輕搖頭，“所以我停了下來，我出賣了自己作為人的價值換來了這具腐爛的軀體，就是為了有更長的時間，等到有能力做出決定的人到我面前來。”
“決定？什么決定？”江曉俞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很簡單，踏過我的身體，你們就是能替我做出決定的人，我身后的東西你們看了就會明白。”他指了指自己身后那堵簡陋的墻，“但我守護的東西是如此的重要，那是能夠改變一切的力量，所以你們必須接受我的考驗。”
“等等……”江曉俞有點慌了，“我們并不想卷進這些麻煩事里，我只是個普通人，這世界是好是壞與我無關，能活著我很欣慰，但如果要所有人一起死我也認命，能不能……”
“不能，你們既然來了，就要聽我的。”它從墻角摸出一截長槍，用力擲向后面通道的頂部，隨著一聲巨響，土石飛濺，崩塌的通道已經把退路封住了。
“來吧，或許這就是命運的安排，希望你們能徹底結束我的痛苦。說實話，不死人的腦袋確實不夠靈光，對于這漫長而愚蠢的生命我早就厭倦了，我企盼自己能像個智者一般死去，來吧。”
它指著山嵐說：“拔劍吧，從你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