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仿佛為人重重捶打了一拳,骨架迸裂碎開,將脆弱的心臟暴露在空氣中,突突跳著。
皇帝張大皸裂的嘴唇,想要呼喊什么,但只有尖利如同哨子一般的響動從他黑洞洞的嗓子眼里刮出來。
此刻,他終于明白了穆婉逸為何要同他說這些不要命的話。
她并不是不要命,而是要在今日,要了他的命。
穆婉逸于皇帝面前晃了兩步,目光一直凝在他的雙手上。
她看著皇帝吃力舉手,用力夠著座椅旁的一個黃帶子。
便在他即將握倒黃帶子的那一刻,穆婉逸動作輕巧將黃帶子奪于手中,高高舉起至一個皇帝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觸碰到的高度。
“父皇知道平日海量的三弟,今日怎只貪了兩杯便醉至失態嗎?”穆婉逸停頓須臾,像是在等皇帝回話,很快又倩笑一聲,抿唇搖頭,“我忘了,父皇說不出話。三弟若是不酒大御前失態丟了您的面兒,您又怎會命貼身伺候您的首領太監康輝親自送他回府?康輝打您登基就伺候在側,您多疑,不許任何宮人近您的身。他走了,您身邊便缺了寸步不移伺候您的宮人。”
穆婉逸挑眉看一眼門外立著的人影,“兒臣問過太醫,您這身子心悸一癥頗重,不可飲酒,不可受刺激,否則若再犯病,身子就險了。胸悶氣短如鯁在喉,您喊不出聲來。”她貼到皇帝耳畔,肆意笑道:“門外守著的那些傻子,才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呢。”
她看著自己手中捏著的黃帶子,悠然搖頭,“黃帶子斷,君死有疑。您聰明了一輩子,算計了一輩子,怎算漏了臨了會是兒臣送您最后一程?”
皇帝面頰憋紅,漸漸變為絳紫色。
他的目光盈切,帶著最后一絲生的希望看向榻前小幾上放著的一個錦盒。
穆婉逸在確定皇帝已經沒有力氣可以扯斷黃帶子的時候,起身將那錦盒取了過來。
啟開錦盒,里面放著的是幾枚黑色丹藥。
那是皇帝心悸復發時,用來保命的。
如今那藥就在皇帝面前,可是他已經無法親自取來服下。
穆婉逸拿起一丸,在皇帝面前晃了晃,觸到了他的唇峰,很快又收回來拿在手中把玩。
“父皇,您絕望嗎?”她笑,笑罷眼含鋒芒刺向皇帝,“我抱著長君眼睜睜看他在我懷里沒了氣息的時候,也如您今日一般絕望。他方遇刺,本是有救的。可您派來的暗衛攔著我,押著我,就這么讓我看著他一點點弱下去呼吸,卻合不了目。殺人誅心,我是您的親生女兒,您怎忍心這般對我?”
穆婉逸的眼中第一次閃動淚光。
但她不能落淚。
她的淚,已經隨著西絕王的死流干了。
她仰起頭望著彩繪斑斕的朝陽宮頂,生生將眼淚逼了回去。
此刻,皇帝的窒息感到達頂峰。
他撕扯著自己胸前的龍袍意料,那華貴的金線耀得人眼暈。
穆婉逸握住他的手,定睛看他,“馬兒奔,馬兒跑,不過河關橋。橋頭流水瑩蟲鬧,我帶娃兒笑。”
她唱了兩句,沉沉嘆出一口氣,問皇帝,“父皇可還記得,這是兒臣少時您哄兒臣的歌謠?”她將目光探出窗外,望著一輪皎潔的月,笑得和煦,“那時候真好,母后也在。我一哭鬧,父皇得空就會哄我,您一唱這謠,我就不哭了。”
“馬兒奔,馬兒跑,不過河關橋。橋頭流水瑩蟲鬧,我陪父皇笑。”
皇帝似乎也笑了。
猙獰的面容添了幾分安詳。
他不再掙扎,卻用力夠著那被自己丟到一旁的脖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