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喜環顧屋內情形,又伸手摸了摸那床被子,口里嘖嘖稱贊,“越溪姑姑有心了,對先帝,我們都不如您。”
他說出這話時,眼睛仍然望著越溪觀察著,但越溪的表情只是淡淡,她熟稔地在屋里找到了火折,點燃了小桌上的燭臺,便將手里的羊角宮燈吹滅了。
她自始至終沒有再看崔喜,此時怔怔看著燭臺上的光亮,口里說道:
“有話快說吧,你如今是皇上跟前伺候的人,一時半會兒不見人,不怕被懷疑嗎?”
崔喜就坐在貴妃榻上,聞言噗嗤笑出聲,“旁人覺得皇上重視我,姑姑是知道我做過什么的,皇上怎會在意我呢,這種玩笑啊,往后就別開了。”
“咱們說說,從前的事。”崔喜的聲音漸漸轉得低沉。
越溪一挑眉,哦了一聲,“從前的什么事?”
“先帝為什么會死的事兒。”崔喜道。
延陵王的指令,是要留著生病的皇帝,待他入宮拿到皇帝所寫的傳位詔書之后,再找機會將失去利用價值的皇帝殺死,或者等著他痛苦幾天自然死亡。
也正是因為如此,皇帝住在湛露殿內并沒有被苛待,衣食住行雖然不如之前,也都是越溪和崔喜盡心侍奉的。皇帝在初到湛露殿時,身體狀況雖差,卻不至到了無力回天的程度,而他離開湛露殿時,明顯已經奄奄一息,神志不清了。
此時崔喜已經收起嬉笑,房內最亮的地方是越溪坐的桌案前,崔喜坐的貴妃榻在房間角落,桌案上的燭臺光線到了這里已經變得很微弱。崔喜清楚地看見越溪神情一凝,垂下眼眸之前清亮的目光中有一股冷冽的殺意。
崔喜嘆了一口氣,抱著懷里那一團物事起身走到越溪對面坐下,懷里一直抱著的東西自然也映入越溪眼簾之中。
崔喜將懷里抱著的錦被直接塞在越溪懷里,這才坐下來說道:
“我是窮人家的孩子,只因家里遭了雪災,怕被餓死,這才被同鄉帶進宮里的,我認識這種東西,越溪姑姑。”
窮苦人家的孩子,不能用皮毛、棉被等物保暖,他們用的是撕碎的樹皮和蘆花,縫在舊衣服里,看起來似乎和棉衣一樣,但其實穿上身之后絲毫不保暖。
他們當時將先帝送到湛露殿后,這床由越溪拿來的被子便一直被先帝用著,直到最后林世蕃和延陵王入了宮找到他,將他接回皇極殿暖閣,這床被子被留下來。
崔喜只是出于窮苦出身的本能,見這床錦被花團錦簇是好東西,便將被子帶回去偷偷藏著自己用,結果一上身便察覺出不對來,這床看似華美的被子,其內里卻是紙裘和蘆花。
本就病弱的先帝在數九寒天里,就是用這樣一床被子保暖,難怪病情越來越重。
越溪神情變幻好幾次,最終才吐了口氣道:
“這東西竟然落在你手里了,我早該想到的。”
她在當時的第一反應便是要將這床被子拿回去毀掉,誰知再度回來之后怎么也找不到了。又想著當時的場景手忙腳亂的,兩方軍隊混雜在一起護送著皇帝離開,想必那被子立時就被人扔掉了。
即便如此想著,仍然惴惴難安地等了好久,確實沒有人提到那床被子的事,先帝也早已駕崩,所有人都只當先帝病重是因厲氏所為,從來沒有人懷疑過她也在這里面做了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