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延平三年,新帝大寶越坐越穩,只永泰帝還是沒死。
不僅沒死,還能斷斷續續說上幾句話了。
但即便如此,不管老臣還是新入朝的,都沒放在心上,老人家已是古稀之年,就是這會子能走能動,那皇位還能再回去坐不成?
永泰帝中風這幾年,雖說不能動不能說話,腦子卻一直清楚。
這樣一個乾綱獨斷且睿智英明的一代雄主生生被一張病榻鎖死,心里的滋味可以想見。
哪怕延平帝每日都來請安,順帶著說一說朝中大事,處理的辦法及當時是如何考慮的,也不能讓永泰帝心情好轉。
與廢太子不同,其余皇子都未接受帝王心術教育,延平帝同樣如此。
將皇位傳給延平,一來是他居長,二來是這個兒子低調內斂,是個務實的實干家,心里裝著百姓。
僅這后一點,就比其他兒子強百倍。
做皇帝的,應該將眼光放諸四海,知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哪能只謀一己私利?
皇權不僅是權力,還是沉重的責任。
可惜,其他兒子完全沒這個意識,只想著爭權奪利,想著怎么坐上皇位呼風喚雨,威震八方,甚至打擊對手,毫無容人之量。
永泰帝渾濁的視線盯著銅鎏金嵌福壽紋畫琺瑯宮燈上的“壽”字,回憶著往事。
他如雪發絲不過細細一綹,松松挽成頂髻,墜在后腦勺上,欲墜不墜。
身上仍一如既往穿著正黃金龍紋寬松云錦袍。
哪怕已是盛夏,腳上仍套著羊絨線毛襪子。
靠在團龍紋錦緞引枕上,他雙手合攏,搭在蓋著腰腹的五福捧壽紋薄絲棉被上,雖說仍微瞇著眼盯著那個“壽”字,心神卻已收回,耳朵正專心聽著延平帝說話。
“父皇,戶部存銀緊張,兒子打算下手清繳欠銀。”延平帝拿著把小銀刀,給桃子削皮。
桃子有成年男子拳頭大,粉紅的桃尖,粉白的桃身。
只是削掉桃尖,桃香就帶著甜蜜的氣息撲面而來。
永泰帝收回視線,望向桃子,又看向延平帝。
延平帝笑道:“父皇是想問這水蜜桃的來歷?”
永泰帝點點頭,這種桃子以前沒送進宮來過,他以為沒有。
延平帝細細解釋:“這是寧國府賈珍莊子上搞出來的,用了嫁接的新手段。”
“先把尋常枝繁葉茂不愛結果或者果子不甜的桃樹當砧木,再把山里得來的珍品桃樹枝當接穗,等兩者長在一起融為一體,結出的桃子又大又甜又多,算是得了兩種不同桃樹的全部優點。”
“這水蜜桃是第一回成功的品種。一試驗成功,賈珍就上了折子邀功,還說要試試別的。”
延平帝說著,從炕桌上取了一根金黃色軟管,插在去了皮的桃尖位置,又起身坐在炕頭,靠近永泰帝,將軟管遞到他嘴邊:“父皇,快嘗嘗,瞧瞧這味兒可還使得。”
永泰帝癱的頭一年,心情極其惡劣,時不時就發火,可惜,不能動不能說話,只能嗚嗚嗚直叫,也是可憐。
若是能動能開口,砸瓷器摔桌子罵人打人,那也能把火發出來不是?
火發不出去,全都積在心頭,人能得了好?
大病一場,差點丟了命。
好不容易活過來,仿佛頓悟,永泰帝升華了,學會了心平氣和,常讓福氣給念念經書什么的。
福氣公公年齡也不小了,做不了其他,念念經也挺好。
就這么地,一主一仆安生過起了養老生活。
至于哭著喊著要上前伺候的太妃們,也都給打發了。
有子女的跟子女住去,沒子女的都去西郊皇家別苑,誰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