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點點地過去,香爐里熏香、御案上的茶,都換了一個輪次,皇帝仍然沉默地注視著裴融。
天子之威,非同凡響,別說是裴融這樣的年輕人,即便是歷經幾朝沉浮的老臣,只怕也難得承受這般威壓。
裴融仍然挺著他的脊梁骨,只鼻尖和額頭出了一層細汗,放在膝上的雙手也有些微顫抖。
皇帝見著想要看到的,總算滿意些了,收回目光啜一口茶,淡淡地道:“貴妃在朕面前哭訴,說你辜負皇恩、居心叵測,想要陷害皇子于不義,也是在嘲諷她和朕不會教導孩兒,讓朕狠狠治你的罪,收回爵位,將你入獄,嚴刑拷問。你覺得怎么樣?”
裴融半垂著眸子,沉聲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微臣的一切都是陛下給的,陛下若想收走,微臣絕無怨言。只求陛下勿要罪及臣家中老父和妻兒。”
皇帝勾起唇角:“就算朕要砍你的頭,你也不肯認錯求饒嗎?難道你不怕?”
裴融輕輕嘆氣:“陛下,微臣青春正好,好不容易得到陛下賞識,過上了好日子。怎會不怕不舍呢?但,微臣不悔!因為微臣不曾說謊,也不曾說錯!微臣還以為,陛下是明君,自會明辨是非,不會護短,罪及無辜。”
“少來這一套!”皇帝冷笑:“諸皇子中,二皇子身份最貴,前途無量,豈能被你這不識時務的酸儒當眾嘲諷欺辱!你把天家威嚴置于何地!讓朕臉面何存!”
這話充滿了暗示和誘導,皇帝無嫡子,諸皇子中,二皇子生母身份最為貴重,加上一句前途無量,似乎二皇子就是那個繼承大統的人了。
然而裴融根本不去琢磨這句話,反而飛快地道:“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朝廷的俸祿不是為了讓臣子對皇族的錯誤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天家的威嚴不是吹捧出來的,而是似陛下這般夙夜在公做出來的!倘若陛下非得讓微臣違背本心,順從二皇子,請許微臣辭去!”
皇帝眼里閃過一絲笑意,淡淡地道:“你可知有多少人在彈劾你?”
裴融一臉茫然:“不知。為何?”
皇帝隨手抓起一疊奏折扔到他面前,嗤笑:“彈劾你狂妄自大,忘恩負義,不配御前講經,就連這個世子之位,也不配得到,該當將你逐出京城,流放至邊疆,永不許歸。”
裴融提著的心終于穩穩落地,有很多人幫著二皇子告他啊,那很好,他安全了。
皇帝春秋正盛,至今未立諸君,怎會容得眾人如此作為?
他也不去翻看那些奏折,誠懇地道:“謝陛下包容微臣之輕狂執拗,您是明君,士為知己者死,臣不悔!”
言罷,威嚴肅穆地行了一個大禮。
皇帝道:“你不看看都是些什么人彈劾你么?”
裴融笑了:“陛下,臣子的依靠只該是天子一人,有您在,微臣不怕。無論是誰,都無所謂。所以不看。”
皇帝這回是真的笑了:“起來吧。賜坐。”
袁知恩親手給裴融端了個錦杌,笑道:“小裴先生請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