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的時光總是那么短暫，讀二年級時外公就走了。雖然外婆告訴他，說外公想爸爸媽媽，去爸爸媽媽那邊住了。一開始他信以為真。每天放學后坐在家門口的小板凳上，一邊寫作業，一天巴巴地等外公回家。
可后來他才知道外婆是騙他的，他恨外婆，也恨爸爸媽媽。如果爸爸媽媽留在家里，外公就不用那么累了。外公早晨四點鐘就要起床放鴨子，白天一整天都在地里干活，直到天黑了才回家。在夜里，自己躺在床上，經常聽見外公的咳嗽聲，而為了怕吵醒自己睡覺，外公常常半夜起來，躲到廚房里去咳。
天空的雨絲越來越密，林晨的腳步卻越來越快，故意想把外婆和紅玲她們甩掉。從學校出發，沿著田埂走一段路，然后再上山。雨打在傘上發出的聲音，就像家里養的一群小雞崽在雨傘上跳舞。林晨在狹窄的田埂上走得很急，腳下突然一滑，一屁股坐到了田埂上，袋子里的塑料瓶子滾了出來，滾進了兩旁的水田里，像魚一樣游啊游。
林晨坐在田埂上沒有反應，身后的紅玲姐妹倆已經小跑著過來。紅玲一臉著急的表情，而小瓜子卻顯得特別開心。姐妹倆走到跟前，紅玲沖林晨喊，“你發什么呆，瓶子都快飄走了！哎呀，你的套鞋都進水了！”
“不用你管！”林晨不緊不慢站起來，光著腳丫子，把套鞋里的水甩在地上，也不去看瓶子在田里越飄越遠。
“他腦子也進水了！”
小瓜子咬牙切齒地說，就看見姐姐把套鞋脫下來，挽著褲腿走進水田里撈瓶子。她狠狠瞪了林晨一眼，也脫下兩只粉紅的小套鞋，但是剛下水，腳一滑，也一屁股坐到了田埂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晨大笑了起來，他赤著腳走進水田里，水田里的稻秧，翠綠綠的，在林晨眼里，好像每一棵都在跟著他一起笑。他回頭看見紅玲白了他一眼，不禁沖她做了一個鬼臉。他發現自己這個女同學手腳倒挺快，一下子撈了五六個瓶子，自己絕不能輸給她！
但是林晨的雙腳踩在田里的淤泥里，讓他行動緩慢得像一只被膠水粘上的老鼠，等紅玲抱著一大堆瓶子上岸時，他發現自己好尷尬，才撈了三個。
這時林晨外婆也氣喘吁吁的走到了跟前，伸手去拍小瓜子褲腿上的泥巴。小瓜子屁股摔得很疼，眼圈都紅了，本來不想哭的，又被林晨取笑了一頓，現在不僅想哭，還想把林晨打一頓。
眾人把散落在水田里的空瓶子一個一個撿回袋子里。林晨外婆用力將袋子用細繩子重新扎好。細心的紅玲又把田里踩歪的稻秧扶正，外婆連聲夸她是一個懂事的丫頭。林晨鼻子哼了一聲。
穿過田埂，四個人沿著青石板路上了山，紅玲和她妹妹走在最前面，外婆走在最后面，林晨背著袋子走在中間。因為套鞋進過水，走起路來發出嘰咕嘰咕的聲音，就好像里面躲著兩只爛蛤蟆，這讓紅玲姐妹一路上暗暗好笑。
雨中的山林，像一幅水彩畫，綠樹被乳白色的水霧包裹著。時不時地冒出一只小鳥來，叫了一聲，又不見了，仿佛在和林晨他們玩捉迷藏。
和別的孩子不同，紅玲喜歡下雨天，雨天家里的竹子長得特別快。可是無論下多長時間的雨，自己的個頭總是長得很慢很慢。她希望自己快點長大，考上大學，早點工作，這樣媽媽就不用出去打工，爺爺奶奶也不用那么累了。
山路崎嶇，才走到半山腰，林晨就感覺自己直不起腰來，但是他不肯停下。他外婆知道自己累了，又要搶著去背袋子。還有一個原因是：他不想讓前面那對姐妹倆取笑自己，自己這個男生，連一袋塑料瓶子都背不動。
終于一口氣走上山頂，這時雨完全停了，四個人收起雨傘，站著休息一會兒。紅玲姐妹倆圍在外婆身邊，一左一右幫外婆捶著腰。林晨把袋子放下來，感覺自己的雙腿都在打抖。但有女生在旁邊，他沒有伸手去揉一揉，只是呆呆望著山腳下的一個大湖。
雨后的大湖，霧氣騰騰，如一塊在鍋里煮的翡翠。大湖旁邊是一塊塊水田，沿著田間小路走上一個小山坡，山坡上就是生養林晨的紅泥村。這是一個小村落，只有五六十戶人家。村里的年輕人大多和自己的父母一樣常年在外打工，留在村里的，除了老人就是小孩。
林晨摘下一片樹葉，卷在嘴里想吹口哨，吹了半天卻只發出嘶嘶的怪叫，又惹得小瓜子一陣爆笑。紅玲的眼睛也笑得像兩彎月牙兒，她挺喜歡看林晨此刻這個樣子，在教室里林晨經常一言不發，就像個隱身人一樣。她用手打了一下小瓜子的腦袋，沖林晨笑著說道：“林晨，你真厲害，這么小片樹葉都能吹出聲音來。”
林晨呸地一聲，把嘴里的樹葉吐了出來。壓根就不理睬紅玲的討好。
這時炊煙已經升起，隱約能聽到狗的叫聲，有個聲音好像是紅玲家養的小狗小黑豆，它是一只全身黝黑發亮的小土狗，對所有的人都親，唯獨對林晨特別兇，因為林晨總愛捉弄它。每當小黑豆好不容易從別的小狗嘴里搶下一根骨頭時，林晨常常沖過來把它嚇跑，把那根骨頭掛在樹枝上。看見小黑豆拼命跳起來卻永遠夠不著的樣子，林晨捂著肚子，蹲在墻角笑個不停。
沿著山路往下，兩邊都是一大片竹林，青石板上長滿了青苔。林晨不敢大意，踮著腳尖小心翼翼的走著。后面紅玲和她妹妹小瓜子一左一右攙扶著外婆，蝸牛一樣走得很慢。
林晨回頭看看外婆，她的頭發在暮色中依舊白得發亮，嘴巴閉得很緊，一副堅強的模樣。他心想：外婆常說自己倔得像頭牛，她還不是一樣，自己都三年級了，叫她不要來接送，她每次都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