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絹再次展開,街頭熙攘紛繁,一漆身瞎眼的琴者坐于鬧市,口不能言,而技驚四座。有牽著牛的經過他身旁,無論怎么驅趕,牛亦不肯離開。有騎馬的走到此處,無論怎么鞭打,馬兒也不肯前行。
臺下只覺須臾,臺上已過數天,有門客模樣的影人上前對琴者喝道:“韓候邀你獻技”。琴者起身,抱拳彎腰行李,隨即攜琴與門客共往韓候王宮。
唱戲的念白道:“且說著這聶政,功練十年滿,誓在今日圓,起身就跟著那韓候走狗往宮里去..。”
伶人彩袖飄帛轉到生絹中央,那白臉的韓候再現,作酩酊醉態,喊“琴者奏來”,且敲桌以和。
殺伐之聲再起,一曲奏罷,韓候拍掌稱好,道:“上前來,且讓本候瞧個究竟。”
琴者攜琴而上,生絹上的瑤琴分明是一張皮子,卻也是梅花斷紋遍布,點點殷紅縱是投影,仍不減灼灼之態。
韓候伸手要拿,琴者跪而奉之,曰:“大王嘗聞布衣之怒。”
韓候不以為意,戲謔道:“何足懼哉,免冠徒跣,以頭搶地爾。”
說完好似酒醒了些,驚道:“你你你,你不是個啞巴?”
此次再無門客相護,劍從琴中來,琴者上前殺人推尸一氣呵成。生絹右上角光芒大盛,白虹怒過金烏。
“伏尸二人,流血五步,今日是也”。言罷琴者即自刎于人前,劍斷琴毀,天地無聲。
臺下亦是靜的連根針都能聽見,片刻有人喊了好,廳里氣氛才緩和了些。戲班子眾人長松一口氣,小半月起早摸黑的,唯恐砸了場子,唱到,戲已經完了十有**。剩下寥寥數句不過嵇康被砍,臨死哀曰“廣陵散絕于世間”。兩三個影人就能唱的活計,不值得再繃緊了神經。
然戲班主忽而冷汗涔涔,他總覺得哪不對,卻又說不上來。焦急的手心貼了好幾次大腿根,仍是不得緩解。
這戲,他以前也聽老李頭唱過,似乎內容被男子改了一些,可戲嘛,本就是千家寫千家唱。就那詞,那也不是聶政的原話啊,還不是后人引經據典,添油加醋給寫出來的。所以也說不得是改了,沒準人一開始就這唱法兒。
臺上歇了須臾,琴音再次放緩,漸成凄婉之態,嵇康跪于刑臺,死前猶請再奏廣陵散,儈子手手起刀落,這次墨色徹底染了生絹。
最后一聲余音拖的老長,戲班子眾人站到臺前謝賞,唯那男子躲在幕后,聽得人喊,才抱琴低著頭走到前面。
聽戲的議論紛紛漸隱,縣老爺也附和了兩句,卻額外與趙財主湊近說了些什么。趙財主連連點頭,而后對著男子喊:“上前來,老爺有話問你。”
戲班主身份低微,離的老遠,聽見喊聲,越發心驚肉跳,想勸又不敢站出來。那男子抬頭,似有錯愕,少卿方抱琴緩緩而來。
走的近了,愈發見其臉上漆黑癩子可憎,但眾人恐男子要成縣老爺心頭好,誰也沒敢當面嫌棄。
果見老爺喊人上茶賜座,笑問:“師從何家。”
男子放了琴,比劃連連,眾人不得其意,趙財主喊:“拿紙筆來”,下人小跑著去取,男子又將琴抱在了懷里。
人群溜須拍馬相候,等紙筆來了,男子站起執筆要寫,幾個為首的皆湊近來瞧。“家父”兩字落成,好事者譏笑:“誰識得你家父,且說個名字來。”
男子依言提筆,寫的是“李練之”。練為未染色之熟絹,皮影戲多用生絹。眾人又將頭湊過來,且在商議這“李練之”可是哪家的名角兒。男子收筆側身,匕首從琴頸處抽出,在青天老爺的胸口直直沒入,只剩一截兒刀柄。
“老爺嘗聞布衣之怒”?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