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才覺心間明朗,突然發現識海之中有物什作祟。
當即意念一到,心神往之,見得正是一藍色的光團在瘋狂運轉,卷起陰風颯颯,鬼哭狼嚎,不甘、憤怒、咆哮、無奈,一時間千頭萬緒,仿佛天地間躁動的眾生萬相。
野人趕緊收回神識,一時間泛起無數思緒,理也理不清楚——我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他自言自語。
少年錦時藍色星辰上的往事,五六年以來大荒里方寸山上的種種,他走過的路,登過的山,讀過的書,遇到過的人以及無法左右的命運,可怖大海上的烏龜,海底跑出來的頭戴斗笠的黑衣人……
一時間之間,恍如隔世。
“往事如煙,便算我今日新生罷。”
“不!往事不能如煙,我從過去來,到未來去。”
“不!不能墮落,天捉弄我,我便反了天,人要害我,我便殺人……”
“不!不能讓先輩的血白流,不能讓無辜者慘死……”
“我以前姓‘風’,此間塵歸塵,土歸土,卻不能再用人家的姓氏了,但我到底從何而來,我是一顆棋子么?”
他的心中滿是不解,不解變作哀怨,哀怨催生憤懣,憤懣幻化成仇恨,這仇恨如驚濤拍岸一般,兇猛地沖撞著他的心門。
終于野人的心門被撞開——如果人活著要有信念,那么此刻支撐他活下去的,應該是這仇恨,恨天、恨地、恨造化弄人!
魂歸來兮,野人心間無比通透,其舉目蒼穹,人間已變,不由嘆道:“真是天若天晴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他見得地上暈厥過去的小和尚,而點醒他的烏龜已然不知去向,喃喃地自言道:“和尚,不論六年前的那個夜晚你是否心甘情愿,然我記你情分,一生一世!”
野人由是抱起了和尚,他不知和尚的狀況,更不通醫治療養之法,只得讓和尚靜養。
和尚卻也進入了夢中,只是和尚的夢很怪,他每每昏沉,便會做同樣的夢——
其夢里的太陽還未落入歸墟,可怖的海面上有一個黑點在跳動;夢里總能見到一個瘋女人,瘋女人站在海面上,手持一張精美的大弓,自言自語,喋喋不休……
很多天以后,小和尚醒來,看到正給自己喂食的野人,想反抗、想掙扎,卻又無能為力。
夜空中的繁星跳動起來,妖嬈而犯賤地擺弄自己的光彩,卻讓人覺得虛偽。
小和尚靜坐在蒲團上,衣袖輕輕一揮,便有許多螢火蟲飛進廟來,螢火蟲的光很溫暖。
他取出了一面鏡子,那鏡子不是老和尚給他的,也不是打賭贏來的,是從來就是他的,至于怎么個“從來就是”法,他不清楚。
小和尚對著鏡子照了照,他許久沒有照鏡子了,今日又看到了那副所謂天生佛相的面容。
他心里歡喜,笑道:“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