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再次凝神,催送元神出竅。我忽覺身子一輕,腳底變涼,再低頭一看,肉身已然脫離。再看看旁邊,坐著傅清年的軀殼,成懿的本相正和我一樣浮在半空之中。我倆一對視,催動心符,進入了棋盤煞域。
這棋盤之中,一片飛沙走石,皓日當空,晃得我連眼都睜不開。不一會兒,就被曬得皮膚泛紅,滿頭是汗了。成懿也是一樣熱得滿頭大汗,我嫌熱,他卻有些高興的樣子,道:“快一百年了,老子這還是第一次感受到熱是什么滋味兒——”
他這話倒是提醒了我,這棋盤果真就是對魂靈這種不實之體起作用的,太過真實了。我提醒成懿,謹防掉入這無盡真咒之中。這其中幻想與真實,一定要分辨清楚。這個棋盤世界,除了你我,都是假的。
成懿警醒地點了點頭,道:“雖然是假的沒錯,可這感受還真是好。要不是這老小子給這煞域建成這個熱的要死的鬼模樣,我還真愿意留在這里頭。這可比外頭等著我的千萬個冰冷的日子要好多了。”
我看了他一眼,他眼中竟然隱隱約約含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悲傷,那種悲傷之感與他太不襯了。躲過輪回,免受眾生之苦,可鬼仙之途,真是那么好修的嗎?我又看到了成懿那汩汩流血的腰身,竟對他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情感。成懿見我盯著他看,拿他那個大袖子把傷口擋了擋,“你看什么看?”
我問:“日日這樣重復死前之狀,你還會疼嗎?”
成懿故作不經意地抬頭看了看日頭,擦了一把汗:“疼什么……人都死了,還疼什么……”
“那不疼……不疼的話……那是一種什么感覺?”
“……”
“啊——”我倆正說著,忽然沖過來兩隊兵馬,瘋狂廝殺,烈日下鮮血狂飆。我和成懿立刻被沖散了。那些人好像殺紅了眼,掄著大刀長戟不由分說地將面前的人砍成兩半。更嚇人的是,我也在其中。他們的沖殺相當生猛,我連觀花杖都沒有,只能隨手撿了一把劍,和他們打了起來。
我功夫又不行,格擋幾次,就承受不住了,“咔——”就被一個兵砍了一刀在手臂上,鮮血汩汩而流。那疼的感覺,太真實了,就像真的砍在了我的肉身上。我額上滲出豆大般的汗來,疼得我眼冒金花。
也不知是幻覺還是怎的,我忽然聽見了那棋師的聲音,說:“小子,后悔了嗎?這丫頭在棋盤里經受的一切,最終都會反噬在她的本體之上!哈哈哈哈……我就是要這丫頭有去無回——看你還多不多管我凌瑞津凌仙堂的閑事——哈哈哈哈——你能護她的命燈,護一輩子嗎?哈哈哈哈——那鬼仙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哈哈哈哈哈——它沒有實體,無法與真實世界相連接,那丫頭若出不來,也沒人能將它帶出來,哈哈哈哈哈——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我躲開幾番廝殺,成懿終于殺出一條路來,沖到我身旁,將我帶到兩陣之外。我看了他一眼,放心道:“還好,你沒有本體,傷不到你——”
成懿確認了我沒事,看向那修羅場。他好像回憶起了什么,臉上的表情漸漸化為悲傷與憤怒。他喃喃道:“那日傅金渝沖撞皇宮,殺人無數,也是這般場景……我阿姐的尸身從宮門上放下來,還是熱的……就被人丟棄一旁,千踩萬踏……她那張高貴好看的臉,被埋在泥地里,我再也看不清她的樣子了……我想救她,可我怎么也走不到她身旁……中間的人太多了……他們都拿著刀劍,見一個殺一個,見一個殺一個……”說著說著,他眼珠泛紅,緊握雙拳,好像掉進了一個什么深淵。
“成懿!成懿!”我急忙喊他,這要是入了心魔,可就糟了。或許是龜息香的作用,成懿沒有陷得很深,終于清醒了過來。戰場上的廝殺也漸漸停了,我探身去望,尸橫遍野,滿目瘡痍。太陽將這些尸身炙烤著,發出難聞的氣味。蒼蠅在尸體上停歇、飛舞、吃血,整片戰場靜如死灰,只有蒼蠅在不斷地飛舞。可不出一會兒,這些尸體就忽然像蒸發了一般,化為縷縷青煙消失了。再過一會兒,忽然又跟方才一樣,沖殺進來兩陣兵馬,開始了廝殺,血流成河。如此往復,幾不停歇。日懸當空,絲毫沒有要落下的樣子。
這便是棋盤煞域嗎?我長這么大,第一次如此膽戰心驚。
成懿雖從過往幻境中逃出,但似乎仍有些吃力,他看向我,道:“我知道……他為什么要抽這么多的伏矢魄了……伏矢魄掌管人的怒門,是怒怨之氣最重的閥門,他將這些人的伏矢魄囚在這里,令它們不斷廝殺,最終怨怒盈天,他收此天地怒氣,一定有大用處——這就是他棋盤的秘密——也難怪傅老二進不來,他那純陽元神,和這棋盤內的陰魂生克,棋盤當然不會放他進來——”
原來如此……我看著那循環往復的廝殺場,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涼意。這棋師,真是太陰毒了。